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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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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连忙下车,“爷爷,你当心沐湿。” “你母亲已经退烧,没事了,怎么样,找到兄弟没有?”老祖父把她搂在怀中。 “他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。” “快进屋来,看你脸色煞白。” 之之摸摸面孔,肌肉都是麻木的。 之之跑上楼去,一进卧室,她母亲便转过头来看着她微笑。 之之如获至宝,伏到床前。 “之之,辛苦你了。”季庄握着女儿的手。 之之张开双臂,抱着母亲,“我一生一世都不会搬出去住,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家,我要永永远远同父母在一起。” 季庄讶异道:“之之你好像有感而发。” 陈开友闻声过来问:“陈知回来没有?” 季庄也问:“我儿子倒底在哪里?” “那么高那么大的小伙子,何劳父母担心。” 陈氏夫妇想一想,也是对的,便暂不言语。 之之疲乏地站起来,“我累坏了,我要去躺一会儿。” 她父亲说:“趁八号讯号还没下来,好好睡一觉。” 之之只觉双腿如棉花,轻软得抬不起来,脖子酸,手臂痛。 这真是可怕的一夜,又黑暗又漫长。 回到房中,之之拨电话给张学人,这次总算有人来接听,之之讽嘲地问:“回来了吗?” 张学人莫名其妙,“我根本没有出去过。” 之之身体一碰到自小睡大的床褥,立刻昏迷休克,沉沉睡去,电话听筒扑一声掉下来。 张学人在那边直问;“之之,之之,你怎么了?” 之之没有听见,她坠入梦乡。 黑暗而宁静,之之缓缓飘过一个孔道,身轻如燕,正在享受那清新的空气与舒适的微风,之之忽然看到一双凄厉的大眼睛。 之之恐惧地退后,那双眼睛追上来。 之之四处窜逃,狂号起来,那孔道似没有出口,绵绵不绝,之之终于跑到精疲力尽,已无法躲避那双大眼。 她喘息,霍一声弯腰坐起来,身边有人说:“之之,你做噩梦了。” 之之停睛一看,身边是张学人,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汗,之之为之憔悴。 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。 不知道有没有联络上有关人物,取到证件,远走高飞。 “之之,你神色不对,可有心事?” “没有,没有。”之之摆着手。 张学人说:“你害怕。你恍惚,”说着他疑心起来,“你可是另外有人了?” 之之受不过刺激,失声尖叫,用手捂着耳朵,双足蹬床。 张学人为之气结,连忙退后,以示清白。 陈开友过来,轻轻推开房门,咳嗽一声,“可是做噩梦?”他怕女儿被欺侮。 之之掀开被子,用冷水洗把脸,回过头来同男朋友说:“学人,带我出外走走。” 张学人看着她,“之之,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。”他仍然认为之之要向他摊牌。 他的一颗心直沉下去,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,他害怕考试,害怕大个子打架,害怕同老板吵架,家人生病,他也害怕,但始终有种感觉,他可以应付。 但面对失去陈之这个危机,他如坠入深渊,怎么办?一切征象都显示她的失措,恍惚、旁徨、急躁、可能是为了一个人。 他怔怔地看着她,呵,原来偷偷地他宝贵的感情囊穿了一个孔他还不知道,爱念就自那个漏洞汨汨往陈之身上注流,现在已经不可收拾。 张学人站在那里为此新发现发呆。 陈开友回到房中,季庄问他:“什么事?” 陈开友简单而智慧的回答:“闹恋爱。” 季庄放下一颗心来,“我不担心之之,”她忧虑的是陈知,“早知他们两兄妹一起送出去。” “对,”陈开友说:“当时哪来的学费。” 季庄问:“为什么到今时分日,还有人口口声声说金钱不重要?” “太太,今天大概没有人会这样说了吧,眼看革命,移民,请吃饭,统统没钱不行,今天真的没有人会天真若此了。” 季庄卧床上,忽然同丈夫说起旧事,“我祖父青年就抽鸦片,太婆纵容他,拿私已出来让他花费,你晓得为什么?她怕儿子去参加革命党,那时候打清朝,革慈禧的命。” 陈开友不出声。 “我一直认为太婆代表腐败、自私、愚昧的一代,现在自己的儿子这么大了,感受不一样。” “他在香港生活,你何用多心。” “老陈,我们真幸应。” 陈开友伸出手去摸一摸木台子,“是,我们是上帝所爱的人。” “让我俩祝一个愿。” “好。” 季庄说:“愿所有同胞与我们一般蒙恩。” 陈开友看着妻子,十分感动。 受伤以后,全市市民的感情升级,开始看到比较大的题目,开始发觉,世上除了大香港,还有其他版图,除了可爱伟大聪明能干坚强的香港人以外,还有其他人种。 台风下来了。 除出病人,全部要回到工作岗位。 之之出差到佐敦道一间试片间去看一套宣传片。 影片长三十秒钟,一为一回起码半个小时。 为着节省时间,她自中区坐地下铁路到佐敦站,沿途人山人海,进与出都最好打撞撞过去冲开一条路,人实在太多,根本无所谓左上右落或是右上左落,埋头苦挤便是。 之之不敢抱怨人家身上有异味,她自己已经一身臭汗。 在裕华国货出口处钻出来,上气不接下气,脚步技巧地闪避正蹲着吹口琴的乞丐及卖樱桃的无牌小贩。 佐顿区是一个最奇怪的地方,街上什么都有,此刻站在之之身旁,是两个扛着一条大象牙的脚夫,那条象牙足足三米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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