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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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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,他讪笑自己,他曾为和平那钟情的目光享受过一阵子。 她是他的小小红颜知己,一直关怀他侍候他,他看着她长大,一份工作做了四年。 现在,是否意味着她羽翼已成,要脱翅而去? 看清形有点预兆,那司徒启扬真是个厉害脚色,把李育台身边所有出色女性都一网打尽。 育台有点不服气。 因为实在累,他在酒店房间睡着了。 没有做梦,可是一直听见邻室有个婴儿在哭泣。 他人的幼儿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动物,肆无忌惮地扰人清梦。 惺松间李育台不知时日已过,还以为是小小纪元在哭泣,毛毛头,两公斤多一点点,一天吃七八顿,哭声嘹亮,雅正还坚决亲自喂养…… 那样的苦日子也会挨过去。 有一阵子每天出门上班,都看见雅正坐在浴室陪女儿学用厕所,一坐好些时候,育台记得他一边暗笑一边出门,庆幸他不必为这些琐事担心。 雅正临终情绪并不算太坏,她说:“我看上去很可怕吧?”育台说:“并不。”她忽然说:“你请和平替我照这本时装目录去订购一件丝绒裙子,我一直想要一件晚上白天都可以穿的丝绒。” 那几乎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 那件裙子速递寄到,前后不过三天光景,可是雅正已经不在了,谁也没想过要把它退回去。 育台说:“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子。” 是最传统的紫玫瑰色,自然绉,很大方。 和平把它轻轻挂在橱内,“留待纪元穿着。” “那要等到几时?” “很快,”和平答,“七八年后就差不多了。” 那时育台忽然想起雅正拍过一辑照片,是将一件成年人穿的跳舞裙子,罩在小小纪元身上,一年一次,比试大小,每年纪元生日,就拍一张照片,直至裙子合身为止。 他嘱和平把照片与裙子找出来,他将继续雅正遗志。 和平自告奋勇,“让我来拍照。” 就是那个时候,找到雅正未寄出的信的吧。 作家用笔,谢雅正用摄影机,记录了她生活点滴。 雅正热爱生命,她酷爱这个星球,天地万物都令她欣喜。 育台看向窗户,天还没有亮,可是育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,他轻轻问:“雅正,你知道我在想你吗?” 他还有正经事要办,梳洗后他联络了律师朋友到田土厅查记录、拟合同,以便陈旭明一到便可以开香槟庆祝。 一忙,时间便容易过,本来预备第二日早上回西岸,可是最后决定接老陈飞机。 老陈与伍和平双双出来,看到育台,十分欢喜。 他说:“我早知道你不忍心丢下我。” 几十天不见,老陈胖了,有点中年味道,大学时期他是最瘦最文弱的一个,所以,你永远不知道有什么在转角等你。 以前,下了飞机立刻可以赶工,现在老陈疲态毕露,需要休息。 “时间还未到,老陈,你去眠一眠。” 和平把手绕进育台臂弯,娇俏地说:“我不累,劳驾你陪我到处逛逛。” 育台十分感慨,她不爱他了,所以这样大胆磊落,以前,和平甚至不敢接触他的眼神。 这依人的小鸟要飞进别人的怀抱去了。 他们找一个地方坐下喝咖啡。 和平问:“伦敦是否一个可以长住的城市?” 已经谈论到共同生活的问题了吗? 育台的答案:“当然可以。” “可是天气是那样的坏。” “真奇怪,我是一点都不觉得,相反地认为云与雾十分诗情画意,即使春季,也尚有一股积郁的优秀气质,老实说,我反而害怕加州那种单调枯燥的阳光,我喜欢有文化背境的城市。” “你是头一个称赞伦敦的人呢。” “雅正会告诉你同样的意见:春季往湖区,夏季到巴英、秋季往康桥、冬季留在伦敦。” 和平微笑,“你都替我打算好了。” 育台牵牵嘴角,“要嫁过去了吗?” 她有点腼腆,“还早着呢。” “让我来替你主持婚礼。” “真的?那太好了,谢谢你。” 果然进展得那么快,育台真替和平高兴。 “这次你们在何处见面?” “陪陈先生签约后我会到伦敦与他见面,我有两个星期的假。” 小和平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。 育台说:“千里姻缘一线牵。” 和平微笑,“生活经验越是丰富,越是相信命运吧。” 育台低下头,“完全正确。” “性格是否决定命运呢?” 育台摇摇头,“命运决定一个人的性格。” 和平忽然握住他的手,“你对我真好。” “彼此彼此,和平。” 和平把他的手放在脸颊边。 噫,这样大方,可见是一丝爱意不存了。 下午,那宗生意顺利交收。 育台乘夜班飞机回西岸看女儿。 十点多,纪元还没有睡,在等他。 穿着一双新买的球鞋,鞋跟有两盏灯,一闪一闪,她叫它们为“星鞋”。 育台把她紧紧拥在怀内。 “学校好吗,老师同学友善吗,今日又学到什么?” 这是雅正天天都问女儿的问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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