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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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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改天吧,今天我累了。” 女郎嗤一声笑出来。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异性对她说累,十四岁迄今,只有她忙着将他们扫出门去,偏偏他又不是以退为进,他一脸自心底发出的疲倦至真实不过。 “不跳舞?也许,到我公寓来喝一杯?” 李育台伸出手去,轻轻将她一绺头发拨到脑后,“你温柔的时候,有点像我亡妻,你们同样有清澈的眼睛。” 女郎举起双手投降,“我放弃。”笑。 育台忠告她:“你若真的想找归宿,阿范是不错的,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。” “可是,我情愿我爱一个人,即使他不爱我,也是一种痛苦的享受:风雨不改跑到他楼下等他,偷偷看他一眼,如果他同别人在一起,默默流泪……” 可是,她没有那样的机会,男人太快爱上她,缠住她,使她烦腻,所以她认为被爱真正讨厌。 育台笑笑,“听来,你好似有轻微的被虐狂。” 她用手支撑着下巴,“你又不肯虐待我。”还是没有放弃。 育台由衷地说:“我许久许久没有吃得这么饱,谈得那么高兴,以及获得这么多的恭维。” “换句话说,我娱乐了你。” “不,你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。” 女郎收敛了轻佻的神情,默然,过一会说:“把我讲得太好了。” 育台说:“奇是奇在像你那样标致的女子也会觉得寂寞。” 女郎握住他的手,“只有你知道我寂寞。” “我的心绪比较清。” 育台看了看时间,不早了。 “对,明天你还要去地盘,我送你回家。” 她把一手车开得出神入化,风驰电掣,很快驶回酒店。 育台在门口与她道别,她吻别他的脸,香与糯的感觉不去。 第二天早上,天亮得好像特别快,颊上犹有余香。 郑嘉英依时来接他去看房产。 在车上,郑闲闲说起:“你觉得阿范的女友如何?” “很漂亮很可爱。” “跑了。”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。 “什么?” “昨天晚上不见的。” “怕是出去赴约迟归吧。” “不,家里电话一直没人听,深夜,他终于找上门去,发觉衣物都搬走了,公寓中空空如也。” “他有公寓锁匙?” 郑君不耐烦,“当然他有公寓锁匙,公寓是他送给她的,笨蛋。” “啊。” 原来,在许多情形之下,根本不用费唇舌说再见。 “等到今天早晨,他忍不住去航空公司查询,托了熟人,知道她已不告而别飞返香港。” “老范打算追回去?” “我劝他不必。” “你说得是。” “他现在如丧考妣,六神无主,所以,不必羡慕艳福。” 育台问:“你有羡慕过他吗?” “怎么没有,”老郑倒坦白,“水蜜桃似人儿整个属于你,嘿!” 育台笑了。 他去看过地方,与业主议价,忽然之间英明本色毕露,开出相当狠的条件,对方犹疑,说要考虑,他越发不在乎。 可是回到酒店,也觉筋疲力尽。 他在电话中与老陈说:“对方如不答应这个条款呢,就算了,太琐碎的生意都不想做,够吃算了。” 老陈却另有高见:“你的嘴巴那么大,又专门挑好的来吃,要设法开源节流。 “我不会叫你吃亏。” 谁知老陈这样说:“在某个雷雨交加之夜,我与你结为合伙人,已经吃了大亏,再回头已是百年身。” 育台简直不相信陈旭明君会变得如此诙谐。 接着,他想找纪元说几句。 可是她出去了。 育源说:“我让她参加柔道班,什么都好,旨不在学习,而是想她接触一大班同龄孩子。” 这是真的,单独跟父母成长的孩子往往老气横秋,不似幼儿。 “我很挂念她。” “她也问起爸爸,不过,分开一下是好的,父女不能搂在一起窒息。” 育台叹息一声。 “多伦多那边如何,有雪吗?” 这时育台抬起头,看到飘雪,“刚开始下。” “真是要命。” “不,”育台说,“下雪是美景,我不介意。” 育源没好气,“那么,落冰雹还算是美景呢。” 育台忽然吟道: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” 隔一会育源说:“你若真想退休呢,我替你找房子落脚,也不必到处晃了。” 育台说:“真受不了,以前只听说有大香港主义,大新加坡主义,现在又添一个大温哥华主义,凭什么以为每个人都喜欢留在温市呢。” “她美。 育台傲然,“许多美女都不能叫我心动。” “我还要替纪元去买双新鞋。” 就此打住了。 育台取过外套往街上跑。 下雪天,他特别觉得凄清,连忙把大衣襟扯紧一点,心中暗暗好笑再不恢复办公,他快成为一个潦倒汉。 有乞丐走近,“先生,赏一杯咖啡。” 他给他五块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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