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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育台立刻反对:“那太煽情了,也太私人了。”

  “可是纪元主意已定。”

  “我们不能叫她改变主意吗?”

  “我想没有必要,让她当众把思母之情倾诉出来也是心理上一种治疗。”

  “在课室里倾诉适合吗?”

  “无所谓啦,你们又不打算久留。”

  李育台长长吁出一口气。

  “下一站是何处?”

  “大溪地?”育台亦带着询问的口气。

  “那处已十分商业化,你不会喜欢的。”

  “那么我们乘船往阿拉斯加看鲸鱼去。”

  “你心境若是平安,在家也可以处之泰然。”

  “我年轻时一直想到里奥热内卢,或是坦畿亚。”

  “找个成年游伴,把纪元交给我。”

  “不如叫夏长志陪我。”

  “你敢。”

  晚上,他看着纪元的脸,“你好像长胖了一点。”

  纪元摸着面孔,“一定是这边的牛奶,姑姑每天均逼我喝三杯。”

  “我也希望有人逼我做这个做那个。”

  纪元笑了。

  “你喜欢姑姑家?”

  “这里没有妈妈的记忆,可以从头开始。”

  纪元好似已经比父亲智慧了。

  育台穿上外套。

  育源讶异问:“往何处去?”

  “野游。”

  “呵,是吗,晚些回来好好享受。”

  育台驾着妹夫的跑车到市区酒吧区。

  这时真希望老陈在身边,像从前,在工作上受了气,两人一间间酒吧喝过去,直到酩酊。

  他从来不与雅正提及事业上的烦恼,免得她担心。女人与小孩必须受到保护。

  女人与小孩……

  育台揉揉眼。

  他坐在酒吧前,呆木地听酒保与客人聊天,深夜与凌晨,他的意志力最薄弱,最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
  这时,有人问他:“你一个人?”

  他转过头去,只见一棕发蓝眼的妙龄女子坐到他身边来。

  李育台颔首,“请你喝一杯。”他希望与人攀谈。

  “谢谢你,我也是一个人。”

  李育台问:“这么晚还留恋酒吧?”

  “喝完这杯就走,”女子笑笑,“明日要早起。”

  “你做什么职业?”

  那女子笑一笑,“幼稚园老师。”

  李育台讶异了。

  “也是人,不是放了学犹自与将塌下的伦敦桥及老麦当劳的农场一起过活。”

  李育台说:“幼稚园工作使我困惑,你们是怎么样教会小孩一到一百,A到Z?那是迹近无望的艰苦工程。”

  女子笑,“的确是一种惨淡的营生。”

  “很喜欢小孩吧?”

  “你可有子女?”

  李育台表情柔和起来,“有一名女儿。”

  “我有两名。”

  李育台意外问:“谁在家中照顾孩子?”

  “我丈夫是一名失业音乐家。”她感喟。

  李育台怪同情她,旧时在中国,有一种职业叫奶妈,也是这样,必须丢下家中的亲生儿去替东家带孩子,现在这个洋女的情况也相同。

  “他知道你在这里吗?”

  “他以为我在开家长会。”

  李育台不语。

  他就是最怕妻女会沦落在这种地步,所以拼了老命死做,多年来雅正可以把她的兴趣发扬光大,多多少少是因为家庭经济稳健的缘故。

  “每天早上八时半到学校去替别人照顾孩子,上下午两班,到四时多才能回到家中看到自己的女儿,认真苦闷,那些条件好的孩子多数骄纵顽劣,有时颇讨厌他们。”

  “有无考虑转行?”

  她诧异,“你不知本国失业率是多少?”

  李育台搔搔头皮,“男人在家呆久了,净是带孩子煮饭洗衣服也不大好。”

  女子长叹一声。

  “再来一杯?”

  “为什么不,谢谢。”

  李育台温和地说:“喝完这杯好走了,天下没有这么晚不散的家长会。”

  女子苦笑,“你想他会在乎吗?”

  “他当然在乎。”

  “真的?”

  “真的,坏时间总会过去,人生有起有落。”

  女子看着他,“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一个好人。”

  “我们中国人说,百步之内,必有芳草。”

  “你又为什么在这里?”

  “我妻子因病去世,这一年内,我老是失眠,故出来散心。”

  “呵多么不幸。”

  李育台抬起头,“人生千疮百孔,每个人总有大大小小不如意之处,总得努力靠自身挨过。”

  那年轻的女子问:“世上有快乐吗?”

  “有,你那些学生不是很快乐吗?”

  那女子干了杯,再道谢,取过外套,转身走了。

  酒吧间真是社会缩影,什么样的人都有,那满身酒气的幼儿班教师回到家中,是否会引起一场大吵,抑或,男人已经气馁,但求三餐饭可以开出来,已不予计较?

  那是另一家人的故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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