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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“你可有心一消息?”

  “报上社交版一年好几次刊登她的照片,大学筹款晚会之类她会随丈夫出席。”

  “气色如何?”

  “非常漂亮,看不出任何创伤。”

  卓羚不出声。

  惠颜回去之后,她领养了玳瑁猫,它却苍老了,背脊掉了毛,兽医说可能永远长不回来,它很静,时时在有阳光的窗台上打盹,对陌生环境似乎尚觉满意。

  卓羚在新世界结交了新朋友,已经乐不思蜀,但是老房子时时出现在她梦中。

  二楼比真实面积大许多,空荡荡,没有家具,只见一个女子面壁哭泣。

  卓羚轻轻走过去:“是你吗?心一。”

  那女子抬起头来,却不是余心一,是谁?而卓羚就在这个时候惊醒。

  她决定回去一次。

  把玳瑁猫交到兽医处寄宿,同出版社交代一声,她悄悄上飞机。

  她仍有缆车经三楼锁匙,开门进去,长长呼出一口气,倒在沙发上,忽然流泪。

  她到二楼去敲门,一位中年太太应声而出,手中抱着一个幼婴,一看,宽大的客厅里,还有三个小孩,咦,这竟是一间私营托儿所。

  中年太太一见卓羚便说:“已经额满,明年趁早。”

  卓羚笑说:“我是三楼的住客。”

  那位太太喜出望外,“三楼长年空置,可否租给我扩充生意?”

  卓羚也笑,“不,不,我会时时回来小住。”

  托儿所内喜气洋洋,孩子们全部是驱魔高手,屋内再也不见阴森。

  一楼现在住什么人?卓羚前去探望。

  一个金发蓝眼体育家型的年轻人来开门,卓羚吃一惊。

  怎么住了一个外国人?

  随即笑了,她在加国又何尝不是外国人,她可以去,人家为什么不可以来。

  年轻人热情得很,“我的中文名字叫李国枢,国家的国,枢机的枢,我在美国图书馆办公。”

  卓羚与他握手。

  缆车径比从前热闹得多,爱静的卓羚竟有点不惯。

  忽然之间,华南中学的下课铃又大响起来,卓羚忍不住微笑。

  她拥着被褥好好睡了一觉。

  醒来已是黄昏,起来步行去吃面,发觉面铺已经关门,现在开着一间洋人素食店。

  市容变化很大,叫卓羚吃惊的是百物腾贵,三年来物价涨上一倍不止。

  惠颜气呼呼赶来陪她。

  “想见谁,我帮你去约。”

  卓羚不出声。

  “可是想见心一?”

  “不要勉强。”

  “她应当现身。”

  “惠颜,各人有各人想法。”

  “我去问一问。”

  第二天消息就来了:“卓羚,美国会所,中午十二时。”

  卓羚有点意外,没想到心一这样爽快。

  卓羚与惠颜一起赴约,心一比她们早到。

  一看见她们立刻站起来迎出。

  卓羚吸进一口气,淡妆的余心一美极了,高挑身段里在窄腰套装里苗条如昔,她婀娜地张开双臂。

  她与两位朋友轻轻拥抱。

  领班笑着走近,“叶太太现在可以上菜了吧。”

  呵此刻是叶太太了。

  她叫了许多菜,十个人大概可以吃得完,愉快热情地推介都会好去处。

  卓羚很沉默,惠颜也不多话。

  但心一的兴致一直维持活跃到下午两时。

  惠颜有事要先走,卓羚也跟着告辞。

  到了门口,两人茫然,异口同声地问:“那是谁?”

  那可不是余心一。

  美丽敏感忧郁的心一已死,借尸还魂的是一个世故、庸俗、生活富泰的名教授妻子。

  终于,惠颜说;“她总算生活得很好。”

  卓羚反问;“那叫做生活吗?一点灵性也无。”

  “要求不可太高。”嘴巴豁达,语气却黯然。

  两人嗟叹了一晚。

  月亮升起来,亚热带的太阴星又圆又大又亮,就在眼前,唉,吴刚仍在砍桂树,玉兔蹲到一边,想起孩提时好时光,卓羚心酸,父母纵使打她,到底照顾周全,现在,一切靠自己死撑。

  她俩累极而睡。

  第二天卓羚先起来,收拾地方,煮咖啡煎鸡蛋,在外国生活过的人说什么勤快点。

  她替惠颜掩上门,让她睡久些,记者生涯不易捱,做了这么多年,愈升愈辛苦。

  她正在享受日报上的副刊,忽然听见门外有声响。

  卓羚耳聪目明,立刻去轻轻开门探视。她看到一个短发女子的背影,站在楼梯处看华南中学的学生放小息在操场活动。

  她全神贯注,嘴角含笑,看得津津有味,完全不察觉身后有人。

  噫,那么喜欢孩子,可见她一定没有孩子。

  卓羚轻轻咳嗽一声。

  那位女士转过头来,呵,已经中年了,可是保养得非常好,身上没有多余脂肪,名贵含蓄的打扮配合年纪身分。

  她双眼炯炯有神打量卓羚。

  这是谁?

  可是人家认识她,“卓小姐?”

  “咦,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你租住这里已经有三年了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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