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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家真悄悄推着脚踏车出去。

  那棵大榕树风姿依旧,难得有人觉得树在世上也有地位,建筑商用红砖把它的根部围圈保护。

  家真走进轻轻触摸树须。

  一个穿白色短裙少女走近招呼:“你好,住第几号?”

  “三号。”

  “呵,是许先生家,你爸是工程师,”少女十分精灵,“你将来也做工程师吗?”

  家真受到她的活泼感染,笑了起来,但是一声不响,推走脚踏车。

  不,她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,所以,不必理会她姓名。

  家真去找他损友钟斯。

  应门的是一个华人太太,觉得门外少年彬彬有礼,不介意多说两句。

  “钟斯家今年三月搬走,听说回英国去了。”

  “有无新地址?”

  “我们不是他朋友。”

  “是否一整家走?”

  “这也不清楚。”

  家真道谢离去。

  恍然若失的他猜母亲或许会知道端倪。

  “钟斯无故搬走。”

  “他父亲合约届满,无法续约,只得打道回府,听说到澳洲碰运气。”

  “为何没有新约?”

  “蓉岛此刻渐进式实施本地化,像钟斯这种外国人,地位中下,却要派一个翻译给他,多麻烦,必受淘汰。”

  家真仍觉蹊跷。

  他不安,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吧。

  “钟斯可有跟他父亲走?”

  母亲温言劝说:“家真,人来人往,天明天灭,都是平常事,旧友走了,又有新友,何用年年不忘。”

  “是妈妈。”

  “好好享受这个暑假。”

  “妈妈,附近土著都搬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

  “有容纳他们的新市镇。”

  家真还想再问,许先生放下报纸说:“家真,蓉岛这个城市华洋杂处,井井有条,政府打理得很好,毋需你这名初中生担心,你做好功课是正经。”

  家真噤声。

  家英趁暑假到赫昔逊实习,家真陪母亲进出如贴身膏药,把许太太哄得笑逐颜开。

  每天清晨他陪母亲游泳跑步,然后商场购物,到社区中心做义工,下午喝茶看戏,与其他太太聚会。

  家真永不言闷,陪伴左右,填充母亲寂寥。

  母亲总把他手握紧。

  妈妈一双玉手渐渐也露青筋,儒雅的她说话益发小心,最喜打理园子,或是看书,很容易紧张。

  “妈妈老了。”

  “人总会老的啦。”

  “真无奈。”

  “妈妈老了也好看。”

  母亲微微笑,凝视小儿,“家真是上主给妈妈的宝贝。”

  父亲在赫昔逊步步高升,此刻公司派了司机及大车接送他上下班。

  他带家真到公司看他那对牢蔚蓝海港的宽大办公室。

  年轻女秘书招待他茶水,忽然艳羡地说:“你看令尊多能干。”

  家真一怔,随即缓缓答:“你自己能干岂非更好。”

  秘书小姐有顿悟,“是,你说得对。”她笑了。

  连家中都大动土木。

  许先生把花槽掘走,扩建书房,十来株栀子花被摔到一角由垃圾车载走。

  家真看见,“嗄”一声,心痛入骨,动弹不得。

  老佣人也站在一旁惋惜不已。

  家英劝说:“家真像妈妈,时时伤春悲秋,植物并无感情,况且,时代巨轮必需推荐。”

  于是,连一列夹竹桃也一并载走,因为报上刊登消息:这类植物含有巨毒。

  而芭蕉又大又难看,下雨时嘀嘀嗒嗒,扰人清梦,全部铲清。

  许先生说:“土气尽除,焕然一新。”

  他叫园丁改种粉红色玫瑰花。

  整个市容也与许宅一样,去旧立新,大厦一幢幢建起,盛行采用一种冷冰冰的绿色反光玻璃墙幕,据说由法籍建筑师凯布寺爱始创,全世界跟风。

  蓉岛风貌渐渐改变。

  家真想,下次再回来,不知会变得怎样。

  暑假过去了,家英与家真返回英国。

  在飞机上,家英问:“有无与家华通电话?”

  “讲过几句。”

  “他声音依然豪迈热情。”

  “早知你我到香港探访他,不过几个小时航程。”

  “爸不允许,说叫他面壁思过,不许纵容他。”

  “这里有张照片。”

  家真一看,是大哥近照,他坐在一只小艇上,双手握桨,身边坐着个面孔秀美气质清丽的少女,两人都穿白衬衫卡其裤,十分配对。

  “这是什么地方?情调甚佳。”

  “香港荔湾。”

  “好地名,有嫣红色荔枝吗?”

  “也许以前有,可是你看照片,远处正在建行车天桥。”

  家真只得问:“这是大哥女友?”

  “也许是,”家英说:“家华最英俊,穿白衬衫都那么好看。”他怪羡慕。

  飞机一进过英法海峡天空便浓雾密布,家真苦笑,据说二次大战就靠着永远不散的雾阵包围了大不列颠:纳粹德军飞行队是真看不清地面情况。

  读书也似行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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