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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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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念一摇动便难以把持,我想回去。 然而怎么走呢?如果真要走,不必与他商量。跟他商量,不过是希望他留住我,希望他牺牲一切,马上离婚。我要真走,明天收拾个箱子就走,何必跟他说什么? 他与他老婆慢慢地拖,他们从四十岁拖到五十岁有什么关系,我从二十岁拖到三十岁就完了。我不怪他,我也不怪他老婆,我此刻忽然想走。 我的东西少得可怜,如果要走的话,一个箱子就够了。他如果真爱我,哪怕找不到我,自然会到香港来的。 晚上他回来了,我看着他的脸,他的确是我一度真爱的人,如今——我长大了。 比尔说:“乔,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,梦见与你在教堂结婚,我要给你套上结婚戒指,你不肯,你说我太老了。” 我忍不住,但还微笑着,我说:“你怎么可以往我手指上套戒指,你又没有离婚。” 他一震。 到底是年纪大的人了,镇定得很,一点不露声色,也不再继续话题,也不问为什么,就这样敷衍过了。原来他一直敷衍我。他是喜欢我的,然而喜欢也不过是这样,年纪大的人就有这点不好,他们事事都处于麻木状态,我能叫他一度振奋,已经不容易了。 他自然会离婚的,离了婚自然会再结婚的,那再婚的对象大概也就是我,但是他要等他老婆太太平平,自自然然地签字,他可不敢逼她。 我不说什么。 第二天我就订了回家的飞机票。 他到大学去的时候,家明赶来帮我收拾。 我说:“我到你那里去住几天,他们没有票子,他们的票子最近也在一星期之后,我决定要走的人,没道理还混多七天,请你帮忙帮到底,让我到你家去住几天。” 家明点着头。 我只收拾了几件衣服,其余的东西都不要了。 临走的时候我坐在床上抽烟,跟家明说:“你相不相信缘分这事?当初十万里路飞了来找他,如今无声无息地就走了。来的时候不为什么,走的时候也不为什么。他欠我只有这些日子,我欠他也不过这些日子。” 家明听着,然后为我穿上衣服,我就走了。 走的时候我把他老婆那封信放在他桌子上。 家明开车把我接到他家里去,我甚至没有哭。 我睡在家明的床上,一睡就是十多个钟头,睡得心安理得,从来没有如此舒服过。我与家明在家中吃面包当饭。 我想:他现在该看到那信了。 他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了。 我真是为了那信走的?不见得。 我真是接受了家明的劝告才走的?不见得。 我累了。我累了才走的。 家明说:“我这里很简陋,你别见怪,只两间小房间,你要是喜欢哪一间,就过去睡。” “我喜欢这里。”我说。 我穿着他的睡衣走来走去,我又不敢上街,怕被比尔见到,所以只好躲在家里。懒得开衣箱,就穿他的毛衣裤子睡衣。 家明每天买了食物回来,我们大吃一顿。 我常常趁家明不在,想打个电话给比尔,听听他的声音,希望他在电话里恳求我回去。 又希望门铃会响起来,开门一看,站在门外的是他,然后他苦求我不要走,我还是要走的,不过他这么一求就挽回了我的面子。我要走得热闹点,不要这么无声无息。 但是他并没有出现,我也没有打电话去。 开头的时候,我与比尔真的很轰轰烈烈。经不起时间的考验。 我并没有哭,白天我蹲在屋子里看家明的中文杂志书报,晚上陪他聊天。 他说:“乔,我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做好论文了,行完礼,我马上回来看你。” 我笑笑。他对我真好,恐怕是前世欠下的,老实说,感情这样东西,无法解释,也只好推给前世,明明没有道理可喻的感情,偏偏这么多。 他忽然很随意地说:“明天你走了?” “是,下午四点。” “其实比尔纳梵要找你,容易得很,去找找各大航空公司的乘客名单也就行了,到时在机场截你。”他微笑。 我不响。 “他也一定有你香港的地址,回一趟香港,也可以见你。” 我也微笑,“也许他也乐得趁这个机会:‘看,她先走了,到底年轻,捺不住气。’” “那你也可以说:‘是他老婆太厉害,我为了他的前途,不得不走,为他好。’” 我大笑。 为了感情不坚定,可以想的理由有多少? 第二天他送我到机场,比尔纳梵连个影子都没有。他倒是一流高手,恐怕这上下已经与家人在团聚了。 进入禁区之前,家明忽然说:“乔,你可不可以为我做一件事?” 我想问是什么事,可是一转念,他为我做了这么多,我难道还怕吃亏,于是马上答:“家明,你说好了,任何事。” 他说:“我有一只戒指,求你戴在手指上回去,直到我回来再处置,好不好?” 我呆住了。 “你答应了的,不能反悔。”他取出以前那只戒指,就套在我手指上。 我不出声,是,我答应了他的。 我晓得他的意思。 他说:“时间到了。” “再见,家明。”我说。 “再见。”我走进候机室,到底沉不住气,打了电话给比尔纳梵,他来听电话了,他还有心情上班!他的声音一点也没变,很镇定地问:“哪一位?哪一位?” 他没有一丝悲忧,我心头闪过一丝怒火,但是随即平静下去了。是的,他好像没事人似的,但我也没有呼天抢地呀,为什么我要求他痛不欲生?人总是自私的嘛。 他在电话那一头问:“是谁?是谁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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