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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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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:“你顺利毕业,我很高兴,成绩一定很好。” “不敢当。”我还是笑着,不知道怎么,笑容有点僵。 “打算工作?”他关心地问。 “嗯。”我说,“先休息几个月再说。” 他侧侧头,看我,笑了,“那条疤痕还在。你男朋友一定很生气。” 我说:“我没有男朋友。” 他微笑,“就快有了,怎么会没有男朋友?” 我沉默了一会儿,我说:“再见。” “明天走了?”他问,“东西收拾好了?” “不,今天晚上,行李早寄出了。” “一路顺风。” “是,老师。” 他忽然笑了,把杯子放在桌子上,用手拍拍我的肩膀。 我终于问他,“你会记得我,纳梵先生?” 他说:“自然,如果再来英国,请来看看我们。” 我走了。 回到家,就开始觉得寂寞,无边无涯无目的的寂寞。 我并没有找到工作,也没有找到男朋友。找工作比较容易,但是不理想的工作我不想做,找男朋友不用说了,太难。 忽然想起以前有太多的机会跟各式各样的男孩子出去,都放弃了,为了功课,为了其它,现在闲了下来,要一个人作伴,反而找不到了。 亲戚们见我回来,开始兴致很高,后来见我仍然是两个眼睛一管鼻子,就不怎么样了,再过一阵子,见我呆在家中,就开始说:“女孩子留什么学?古怪得很!” 我都不理。 我在外国的一段时间,最可怕恐怖的,是伤眼兼肺炎住医院的那一个月,最值得想念的,也是它。我看着眼皮上的疤痕,就想起纳梵先生。 如果再见他,我应该叫他“比尔”了,比尔纳梵。 我回家一年,长大了很多,也气闷了很多,我想走。 一年后我才找到工作,学的东西并没有用上,明争暗斗,闹心术的本事倒得从头学起。我已不得逃回学校去,情愿一天到晚地呆实验室。没做几个月,就厌透腻透,妈妈很了解我。 她问:“你怎么办呢?要不要再去读几年书?反正还有硕士博士,只是读完之后,终究要出来做人的!” 我说:“躲得一时躲一时吧,我怕这世界,学校是唯一避难所。” “那么你去吧。” “妈妈,不好意思,”我笑,“又不能陪你了。” “你这一次去,一年回来一次,知道不?” “知道。”我答应着。 那一年夏天刚过,我就到英国了。原来可以住伦敦,但是第一件事,就回了学校。 我朝小路走去,熟悉而快乐,我惭愧地想:原来我的心在这里,在这里呢。 如今隔别一年,我长大了,他们看见我,可认得我?我扬起头发,向前奔过去,走到半路,我放慢了脚步,我看见了他,纳梵先生!我几乎怀疑我看错了,但是一点也没错,那正是他。 纳梵先生捧着一大堆书,那样子与以前一模一样,他向图书馆走过去,极专心的,极严谨的。 他没有留意我。 我犹疑了一刻,终于忍不住,叫了他一声:“纳梵先生。” 他转头,看见我,呆了一呆,马上微笑着,但是他没把我认出来,我很失望,我耸耸肩,到底大学再小,也有上千个学生,他怎么可能把我认出来?况且我又走了一年多了,他看着我。 他忽然问:“乔?是乔?” 嗳!他终于把我认出来了。我笑:“是乔,我是乔。” “你不是回家了么?”他说,“啊,又回来了。” “你去什么地方?”他问。 “我到学校去看看。” “我到图书馆去。”他说,“再不去就要罚我钱了。” 我笑,“我与你一道去,没关系吧?” “自然没关系。”他说。 他现在并不是我的老师了,我很自然。当然这么做有点尴尬,跟着一个男人到处走。但他不只是一个男人,他是我的教授,我们认识有三年了。 “每个人都好吗?”我问,“一年不见了。” “很好,谢谢,大堂又装修过了,新的学生来了去了——”他忽然说,“我老了。” 我看他一眼,他跟以前一模一样,怎么可以说是老了,我笑说:“老?我不觉得,科学家是不应该注意到老与不老的,这是我们女人的麻烦。” 他说:“你这次来,是度假?” “不是,我想找一个学位再念下去,或是有好的工作,就住下来。”我叹一口气,“本来我在家是一个很快乐的人,到了英国,变成一个很不快乐的人,终于习惯这环境了,又得回去,谁知到了家更不快乐,只好又回来,受着东方西方的折磨,真倒霉。” 他有点惊异,“只是——我不大明白。” 我微笑,我说得太含糊了,他当然不会明白。 黄昏了,黄叶一片两片地落下来,他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衬衫,衬衫袖子高高卷着,他还是穿着那几件衣服,天这么凉了,他也不觉得冷。 但是我与他走在一起,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。 到了图书馆,我陪他还了书,他问我要不要喝一杯茶。我们到饭堂去坐下。 坐在这个简陋的饭堂里,喝着四便士一杯的茶,却比在家坐那些豪华咖啡座好多了,快乐,快乐是极难衡量的一件事,快乐在心里。 “纳梵太太好吗?”我问他。 “好,谢谢,我女儿今年进中学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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