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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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施予出身平凡,凭奖学金留学,毕业后苦干至今,她为自己的成绩骄傲,可是因为吃过太多酸苦,早已失却天真热情,学会斤斤针较,精打细算。 施予知道自己的缺点。 她能干、聪明、勤力,但她不可爱。 况且她生为劳动阶级,死也为劳动阶级,她只能帮自己,她帮不到别人。 如果高旅希望身分名利更上一层,他不会同施予这种高薪女白领组织小家庭。 施予一夜不寐。 第二天自然精神恍惚。 电话里对话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? 她取起话筒,电话线路是清晰的。 施予赶着去上班,开会,下班后,把洛芸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。 回到家虚脱地躺在长沙发上,一味喝酒,电话铃响了,施予一听就听到洛芸抱怨的声音。 可是更清晰的是那一男一女的对话。 又来了,他俩又出现了。 这次,洛芸好似没听到有人在骚扰她们,她一径说要投靠宇宙公司。 施予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背景的对话中。 她已经不去研究线路为何不住受扰,而且总与同一对男女搭在一起。 男:“你明白了吧。” 女:“你想不劳而获。” 男:“唉,我与你都是苦出身,我俩太懂得世道艰难,不劳而获有何不可?你会原谅我。” “你要我让路给你。” 男方讶异,“你是知识分子,你不会做戏给别人看吧,你会自爱的吧。” 听到这里,施予又一次震惊,她鼻子一酸,流下泪来。 洛芸在另一头大大不耐烦,“施予,施予,你还在不在,你怎么魂不守舍?” 施予答:“我累了,洛芸,我们改天再谈。” 洛芸无奈,“我明天上你家来。” 洛芸挂断电话,但是陌生男女仍然对话,不受中断,施予如着魔似。听他们说下去。 声音越来越清晰,他们的声线动听,语气也非常戏剧化,一如广播剧。 只听得女方凄酸地问:“我的创伤如何弥补?” 男方答:“我们是成年人,都懂得生活中人不可能避免受伤。” 女方轻轻哭泣。 “不要浪费眼泪,没有人值得你那么做。” “我为人生路的艰苦落泪。” “终于还不是都活下来了。” 在一边旁听的施予,也忍不住落下泪来。 男方温言相慰:“想想我们在一起的好日于。不要恨我。” 施予不想再听下去,她放下话筒。 在一起过的好日子,高旅高旅,你可有感念我们的好日子。 他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与施予通消息。 第二天中午,施予跟同事去吃午饭,蓦然遇见高旅。 他也是同一大班人在一起。 恋人与恋人相望,近在咫尺,相隔却似有万重山,施予食不下咽,在人群中他仍然那样突出漂亮,她匆匆低下头。 高旅终于走过来,“施予。”他叫她。 施予离桌跟他说话,少不免强颜欢笑。 他轻轻对她说:“我最近事忙,……公司要派我到伦敦上课,回来为我升职,也许让我进董事局。” 啊,施予大大震惊,来了,来了,一模一样的借口、假话、推搪。 但她只淡淡地笑笑:“我明白。” 高旅欠欠身,“我早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,最最难得。” 施予觉得多讲无益,压下悲哀,“朋友在等你。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样贤惠。 是电话中神秘的对话教育了她。 那高旅倒反而恋恋不舍,“施予,我会尽量抽空。” 施予颔首,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。 同事取笑她:“有话,什么时候不好说,偏来这里讲,为难舍难分现身说法。” 施予泪盈于睫。 洛芸在黄昏时分跑上她家。 摊开一大叠文件,“醒一醒,施予,请看宇宙给我们什么样的条件,还不跳槽,更待何时?” 施予握着酒杯,漠不关心。 洛芸一口气说下去:“阳明别墅的房屋津贴,年薪百分之廿五的红利,公家司机及车子,出差坐头等飞机,两年合同约满之后我们可以退休了。” 施予淡淡说:“那多好,你几时过去?” “你走,我也走。” “你认为值得走?” 洛芸搔搔头皮,“施予,在原公司也有一段日子了,做下去也不会有大出息,看着别人名成利就,我心急如焚,”叹口气,“转转环境也是好的。” 施予点点头,“那么,咱们姐妹俩就押下去睹一记吧。” 洛芸欢呼一声:“我叫宇宙去准德合同。” “来,”施予说:“为做到老做到死喝一杯。” “讲得太好了。” 这样坐在家里偷偷的喝最容易醉。 翌晨,施予的头痛得要裂开来。 还没坐好,秘书就来传:“大老板要见你施小姐。” 施予连忙上楼去。 大老板的秘书早迎出来招呼,施予一看便知道是赞不是弹。 进得大班房,洋上司请施予坐,也不说客套话,开门见山,便说:“阿施,为何跳槽宇宙,我们亏待了你吗?” 施予一怔,消息传得恁地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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