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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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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又说;“孩子不适宜在这种气氛下长大。” 妈妈说;“所以你越早离开这个家越好。” “我姓王,女儿也姓王,你叫我离开?” “女儿还未拿出生证明,她未必一定姓王。” “你疯了!” 他离开我的房间。 “疯了”必定是个很严重的控诉,因为妈妈看上去非常不高兴。 她抱起我,轻轻在我耳边说:“现在妈妈服侍小公主,小公主多吃一点,多睡一点就是孝顺妈妈,妈妈同小公主相依为命,将来小公主照顾妈妈。” 她又哭了。 大抵是十分多愁善感的一种动物。 稍后一个叫保母的人来了。 我发觉家里有五个成员。 一个是我,小公主,一个是妈妈,一个是爸爸,还有保母,他们都抱我还喂我,也替我沐浴更衣。 还有一个人,天天来。有时逗我笑,每次来都忙碌地干活,不大与我接触我猜想她是奴隶们的奴隶,专门服侍奴隶们起居饮食。 我最喜欢看她做一种叫熨衣裳的家务。 妈妈抱着我看他干活,并且说;“同笑姐打个招呼,笑姐来帮我们忙。” 比起育婴室,家里又是另外一个光景。 每日下午妈妈抱我到露台晒一阵子太阳,对我说:“看到没有,蓝色的是天空,绿色的是海,白色点点是海鸥,那一只只是船稍远是著名的维多利亚港,将来,我们到温哥华去柱,露台会对牢费里沙河。” 妈妈对每个人都很客气,她很少提高声音说话,但不知恁地,对爸爸奴隶就差得很。 她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。 每次见到他,总非常烦腻地说:“你还回来干什么,这里还好算是你的家,你不是另外有住的地方?” “淑子,我愿意重头再来。” “这里不需要你。” “着孩子份上,不要再与我吵下去。” “孩子是孩子,她是另外一个独立生命。” “孩子的祖父祖母以及姑姑等都想来看看她。” “我的女儿与这干人无关。” 他们不住争吵,这本来是个极好的家,此刻像是打了折扣。 不过算了,反正他们两个都一般重视我。 周阿姨叹口气:“你看小公主的眼睛,多么清晰有神,淑子,我保证她听得懂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。” 妈妈也看着我,“小公主,你听得懂吗,你知道世道艰难,人心险恶吗。” “淑子,你看你对孩子也说起哲学来。” 妈妈又笑了,“现往世上最重要的是女儿,为她,什么都可以牺牲。” “那么,容忍一点,给她一个完整的家。” “小周,这个问题没有商榷余地,不然我同你就不是朋友,此刻我同女儿都累了,你请回吧。” 周阿姨悻悻然站起来,“狗咬吕洞宾。” “小周,针不刺到肉,不晓得痛,将来你会明白。” “我怎么不明白,我都知道,我是为你好。”周阿姨又叹气。 “怕我养不活这个家?你同我放心,我的收入比王孝文高数倍。” “今日你在气头上,我不与你说了。” 她打开门,出去了。 门外还有天地,我知道,妈妈与保母都带我去看过张医生,街上有许多人,许多车,人与车都发出极大的声音,都与我无关他们不是我的奴隶,他们大概是别的小公主的奴隶。 周阿姨走了之后妈妈抱着我一会儿,然后对我说:“妈妈快要出去工作,妈妈总共取得四个半月假,妈妈真不舍得离开小公主。” 我听到这个消息,非常震惊,妈妈要去工作?她不是我的奴隶吗,她的工作不就是做奴隶吗?我大哭起来。 妈妈说;“唉,你好像真似听得懂我的话。” 当然听得懂我只是不会说话而已。 家,我叫,她立刻赶至,并且一边说:“妈妈来了,妈妈抱抱。” 我不想她出去,我很喜欢她这个奴隶。 想到此处,惊恐不已,哭得更厉害。 妈妈慌张抱起我到处走,“莫哭莫哭,妈妈即时会辞工,不做了不做了,有什么好做,在家照顾小公主是正经。” 我听了稍微镇定,希望她不是骗我,不不,妈妈不会骗我。 我累极入睡。 醒时听见妈妈在外头同人说话,我已经可以听得比较远,谁,又有客人? “她懂得微笑了,是,喜欢东看西看,我让她坐小推车里,最近吃得反而没从前好,问过医生,过了三个月,新陈代谢会慢一些,随意吃多少不成问题——” 只有她的声音,一定是在讲电话。 她在说我。 我有种满足感,妈妈真是什么都以我为重,她究竟是我什么人,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好? 她在电话中说下去:“——我想辞职,是,确有打困笼的感觉,但是没法子,婴儿一下子就会大,时光如流水,一去不复回,三两年光景就可进幼稚园,届时时间会松动一点,请你包涵。” 啊,我不禁舞动手足,妈妈没有敷衍我,我太高兴了。 “要到现在,我才明白,为什么古人叫孩子为骨肉。各人环境心情不同,我喜欢亲手带孩子。” 我哇哇叫了两声。 “听见没有,小公主在叫我了,我不多讲了,再考虑一下,也好,谢谢你,公司对我,真没话讲。” 妈妈赶进来,我努力向她笑,她把脸趋近我,嘴唇贴着我面扎,发出啜啜响声,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,但是感觉甚佳,我欠她人情,她好像喜欢看我笑,我不会吝啬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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