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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


  她的新家是一座镇屋的二楼,他站在楼下往上看,只见窗户紧闭。

  他一直站在街角等。

  直到看见她回来。

  蔷色似乎又长高了,仍然穿着深蓝色外套,脸色白皙而平静,情绪看不出异样。

  可是他一叫她,她回过头来,大声尖叫,吓了他一跳,接着,她泪如泉涌。

  可见是受了委屈。

  这时他才想起来,“那两张水彩画呢。”

  匆匆下楼去,两张画仍然扔在楼梯角。

  蔷色说:“假使是两筒面包,早就被人拣走。”

  利佳上只得笑。

  蔷色说:“这种画,自未成名年轻画家处以一百数十元买来,转手赚十倍。”

  “做生意嘛,有灯油火腊需要兼顾。”

  他把画拆开。

  画中人同蔷色几乎一模一样。

  穿着深蓝外套、白色衬衫,倦慵地看向窗外。

  另一张是低头看书的侧面。

  蔷色讶异,看署名,右下角只见两个英文字母,噫,是费祥兴。

  蔷色不语。

  是充满爱意的两帧写生。

  蔷色一直不知道他会绘画,也不发觉他已将她记录在笔下。

  不过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,画好了,放在店里卖,能赚钱千万不要放过,赔本生意千万不要做,回报率低的投资需即刻缩手。

  所以他立刻搬了家。

  蔷色放心了。

  他与她,都会没事。

  说真了,都是十分有保留的人。

  蔷色坐下来松口气。

  她双目红肿渐渐褪去,面孔向着窗外的她就是画中人。

  “我劝你把书读好。”

  蔷色凄凉地微微笑,“绮罗去世给我的启示是,也许凡事不宜拖延,否则就来不及做。”

  “所以你觉得要迅速结一次婚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为何又悔婚?”

  蔷色不语。

  “觉得内疚,对不起人家?”

  蔷色嗤一声笑,“哪里有这样伟大,是我发觉无法与他亲热。”

  利佳上一怔。

  “我心中始终只有一人罢了。”

  “那人是谁呢。”

  “你又何必问。”

  “但说不妨。”

  甄蔷色剎那间恢复了佻皮本色,答道:“主耶稣基督。”

  利佳上看着她,“那男孩应当庆幸他离开了你。”

  “胡说,他会一辈子想念我。”

  “因为你待他坏?”

  “不,我待他十分公平。”

  “所有刻薄的老板也都那样说。”

  他俩凝视对方。

  都知道再也不会找到更爱的人。

  “当你廿一岁,不再受石律师监护,又能独立自主的时候,再决定结婚未迟。”

  蔷色低声说:“多么浪漫,这是向我求婚吗?”

  利佳上轻轻答:“你我均知那是没有可能的事。”

  蔷色不出声。

  “我们在一起经历过太多事情,彼此太过熟稔,虽无血缘,也似我真继女,我尝试挣脱枷锁,终不成功。”

  蔷色仍然沉默。

  “当我看见你之际,你只得十二岁……”

  那双晶莹的大眼睛已经常常偷窥他,叫他心惊。

  他总担心有事会发生,可是二人相安无事。

  是他建议把她送出去留学。

  绮罗亦实时明白这是一个好主意。

  等蔷色大一点,当必定明白三人之间的关系。

  “我希望你愿意让我永远照顾你。”

  蔷色微笑,“好呀。”

  “语气中请稍微加些诚意。”

  “好——呀。”

  “还是不够。”

  蔷色伸手过去,用手臂搭住他的肩膀。

  她常常看见绮罗那样做,好让利佳上双臂圈住她的腰身。

  蔷色向往这个姿势,它充份显示了男欢女爱。

  可是利佳上并无把手搁在她腰上的意思。

  他告诉她,他将转到新加坡去教一年书。

  “抽空来看我。”

  “有直航飞机吗?”

  “一听这句话,就知道不打算来。”

  蔷色低头,“避得太远了。”

  “由此可知我对自己的意旨力越来越乏信心。”

  “不,你根本毋需控制什么,太谦虚了。”

  利佳上无话可说,便道:“来,吃饭时候到了。”

  蔷色忽然吟道:“思君令人老,努力加餐饭。”

  利佳上大表诧异,“这古诗你自何处学来?”

  “一个人也不能永远不长进。”

  利佳上不由得笑起来。

  那一次之后,蔷色便与他疏远。

  一个住在纽约的少女如果要令自己非常繁忙,那还是有办法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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