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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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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晌,一个人找进来,看到她,连忙问:“你没喝醉吧。” 蔷色停睛一看,“没有。” “那么,告诉我,我是谁。” “钟藉良。” “好好好,来,放下酒杯,告诉我,你为何泪流满面。” “我预备喝完了去找你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酒可壮胆。” 这个年轻人一怔。 蔷色说:“带我去你房间。” “我哥哥在舱中。” “那么,到我房间来。” 一个美少女作出这样的要求,婉拒简直是无礼,钟藉良硬着头皮扶起她。 “回房去洗把冷水面就好。” 他与她走向房间。 说也奇怪,蔷色的脚步相当稳,脸上带甜美笑意,一丝不觉异样。 进了房,她紧紧拥抱小钟,把嘴唇送上去。 钟藉良明知这是飞来艳福,感觉一如亲吻柔顿花瓣,可是来得太过突然,手足无措。 蔷色放开手,责怪地问:“你没有经验?” 他呆瓜似答:“我没有,你呢?” 蔷色颓然,“我也没有。” 二人啼笑皆非坐下。 然后蔷色歇斯底里笑出来。 小钟解嘲地说:“也许,我们需要更多酒精。” “不,可否听其自然?” “我是都市人,不知什么是自然。” 蔷色笑得前仰后合,翻倒在床上。 等到笑声停止,小钟搔着头皮,想再与她说几句话,一看,她已经睡着,正微微打鼾。 他也笑了。 他知道这美丽的女孩子心情不好,可是没料到她这次会如此失态。 他替她盖上一层薄被,悄悄离开舱房。 稍后他问兄长:“倘若有女投怀送抱,应该如何?” 他兄长已经廿一岁,头也不抬地说:“我劝你有便宜莫贪。” 他说:“谢谢你。” 第二天,蔷色来敲他门。 他笑说:“早,睡得好吗?” 蔷色与他走到甲板上,“昨夜真对不起。” “你尚记得隔宵之事?” “没齿难忘。” 蔷色例着嘴向他笑,色若春晓,一朵芙蓉花般容貌,要待她没了牙齿,不知尚需几许年。 钟藉良想,出了洋相也值得,能叫她没齿难忘是难得的。 他握着她的手。 她满不好意思地挣脱。 “为何如此不安?” “家里有事,令我烦躁不已。” “先把陆上地址告诉我,以便日后可以联络。” 他似有预感。 当天中午,陈绮罗昏睡未醒,经过船上医生检查,决定把她用直升飞机送上岸诊治。 他们走得十分忽忙。 在尼斯逗留一天,便乘飞机返家。 蔷色没有向钟藉良话别。 晚上,他与船长吃饭时才得知这个消息。 因此他份外珍惜手上的地址。 可是钟家住纽约长岛,千里迢迢,如何再发展这段友情? “到家了。”绮罗疲乏地说。 蔷色这才知道,电影或小说中,病人垂危还不住说话真是艺术夸张。 原来讲话需要那样大的力气,而陈绮罗已经气息微弱。 断断续续,她也道出心中意思。 “有一位友人,”她说:“母亲逝世后始终不能释然,一夜,被犬吠吵醒,她启门,泪流满面,大声问:“妈妈,是你吗,是你吗”。” 蔷色很小心地伏在她身边聆听。 停了很久,陈绮罗说下去:“我不会回来,你不用开门唤我。” 她辞世那天,差数日才到三十八岁。 蔷色伤痛,精神恍惚,握住绮罗的手良久不放,两只手部瘦骨嶙峋,一时不知是谁的手。 接着一段日子,她整晚起床。 她听见声响,继母房中有人。 她推开房门,看到绮罗与父亲正坐在床沿聊天,看到她,拍拍床褥,“蔷色过来。” 蔷色进房去,看到父亲头发乌黑,十分年轻,再低头看自己双脚,发觉穿着双小小黑色漆皮鞋,原来她还是小孩。 就在这个时候,梦醒了。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,睁大眼睛半晌,前尘往事,才沓沓回转。 天蒙蒙亮起来,在这个时分,蔷色决定去美国东岸升学。 利佳上已搬回他自己的家去住,绮罗患病好似已有十年,其实不,头尾只得十九个月。 有事他才约蔷色会谈。 他迅速消瘦,不到一个月,已去掉一半多余脂肪。 神情镇定,只在他眼睛里可以找到一丝哀伤。 他们谈论绮罗,如说及一个远方的朋友。 “她对钱财视作身外物。” “是,从来不是拥物狂,这点值得学习。” “她有一个奇怪的心愿,她同我说,她希望可以走回时间隧道,去同少年时的自己做朋友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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