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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是她还有恐惧,童话中都说后母的真性情会在若干日子后才暴露出来。

  会不会是真的呢?

  在绮罗带她去箍牙之际,她几乎相信传说全是真的。

  要过一段日子,才知道真为她设想。

  物质归物质,最重要的是绮罗关心她。

  每晚必坐下看她功课,并且毫不掩饰、真诚、热情地赞扬她。

  “哗,英文作文都一百分,世上有这样高的分数吗,小时候吃何种奶粉,是它的功劳吗?”

  言语幽默、风趣、大胆。

  时时叫蔷色感激莫名。

  她不似后母,她似一个朋友。

  可是少年时的甄蔷色不擅词令,不懂表达。

  一日,到晚饭时间,她尚未在饭桌出现。

  绮罗问:“这孩子怎么了?”

  “随她去,”甄文彬说:“她闹情绪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在学校,高材生普遍受到尊重,可是:永远有存心挑衅之人。”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今日下午,有两个同学,言语间讽刺蔷色没有母亲。”

  绮罗不语,可以看得出双目中有怒意隐现。

  她放下筷子,到蔷色房去。

  “今日有你爱吃的蛋饺呢。”

  蔷色立刻换上笑容,可是鼻子红红,是哭过了。

  “你爸难得在家吃顿饭,快去陪他。”

  蔷色识趣,“我马上来。”

  绮罗把手按在蔷色肩膀上,蔷色感觉有股力量传遍全身。

  她握住继母的手。

  第二天,陈骑罗约见校长。

  校长出来,见到陈女士那身打扮,知道她是在社会占一席位之人,俗云,先敬罗衣后敬人,校长也不能免俗。

  陈绮罗满面笑容,讲清前因后果。

  然后很诚恳地作出结论:“即使没有母亲,也是悲剧,不是错误,贵校若干同学似乎没有教养与同情心,况且,甄蔷色怎么没有母亲?我就是她的母亲。”

  校长心服口服。

  结果那两个同学被校务处口头警告,再不改,就得受处分,记小过。

  甄文彬有点意外,“我真没想到可以那样据理力争。”

  绮罗说:“我至讨厌人欺人。”

  蔷色流下泪来。

  从来无人为她出头。

  无母之女事无大小均得强忍,否则只有更惹人厌。

  甄文彬静静问女儿:“同学说你母亲什么?”

  蔷色不愿作答。

  同学说:“听说你母亲与男人私奔走掉了。”

  这名同学的表姨与甄文彬的舅母有点亲戚关系,可见这件事在亲友间广泛流传。

  而这的确是事实。

  九岁那年某一日,蔷色放学后回来,已不见母亲。

  房间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不翼而飞,空空如也。

  她甚至没有向孩子告别。

  陈绮罗曾说:“对一个小女孩来说,这必定是天下最可怕的事。”

  还不止,接着蔷色发觉父亲开始拚命工作,每晚深夜才返,有时醉醺醺,有时索性不回家,人们似乎已忘记这小女孩。

  一次生病进急症室后,甄文彬才把女儿送到父母处。

  然后,天无绝人之路,陈绮罗在甄文彬生命中出现。

  中国人命理中,有救星一词,陈绮罗便是甄文彬的救星。

  当下甄文彬再问:“同学说你母亲什么?”

  绮罗劝说:“蔷色,你愿意谈一谈吗?”

  蔷色轻轻说:“他们说我没有母亲,如此而已。”

  绮罗示意甄文彬别再追究。

  蔷色忽然笑了,“不要紧,他们的功课都不如我。”

  好象已经决定出人头地。

  蔷色回房做功课。

  隔半晌,甄文彬问绮罗:“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何离家出走?”

  绮罗不慌不忙微笑地说:“我一点好奇心也无,你呢,你想知道吗。”

  甄文彬顿解愁眉,他由衷佩服绮罗,她从来没问过,她是真做到不管过去的事,魑魅魍魉都埋葬在脑后,永不提起。

  甄文彬舒出一口气。

  那样,一家人才可以真正从头开始。

  那几年,日子过得真适意。

  陈绮罗有组织天才,无论对外对内,经她整理过,万事均井井有条。

  厨房永远有热茶,抽屉有干净内衣,账单全部付清,家居整洁,全家杂物小至邮票药丸牙签她全知道放在何处,立刻可以拿出来。

  别以为这些都足轻而易举之事,陈绮罗每周上班超过五十小时,同时她得维持个人容貌整齐,她并非全职主妇,这样算来,身兼数职,照顾周全难得之至。

  蔷色觉得继母似那种自图画里走出来打救落难书生的仙女。

  从她出现之后,父可专心工作,女可专心读书。

  奇是奇在连祖父母见了蔷色,也比较从前客气。

  可是,蔷色在心中喊:我一直是甄家的女儿呀。

  现在,她由继母亲自开车送上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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