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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品硕抬起头:“请听我说下去,约七八岁的时候,我开始发觉,我们简单的一家三口人,有极大不妥的地方。”

  七岁的阜品硕因聪颖过人,已经跳了班,念三年级。下了课回家,懂得自发自觉地打开书包,取出作业来全部做妥。

  这一天放学,校车把她载回,她掏出钥匙打开门,看到母亲背着光,站在露台前。

  她没有回转身来,只是说:“你洗个澡吃点水果自己做功课吧。”

  品硕问:“你可是要赶做赵姐姐的婚妙?”

  母亲的声音有点沙哑:“不,我只是累。”

  品硕走近母亲。

  “别过来。”

  在黝暗的光线里,品硕发觉母亲的右眼肿起,眼白变得血红,她受了伤!

  “妈妈,”她大吃一惊,“你怎么了,可要看医生?”

  “我没事,我不小心在浴室摔了一跤,别告诉别人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那天晚上一整夜,父亲都没有回来。

  他总有个地方可去。

  每次与母亲吵了架,他一定失踪,等到母亲气消了,又悄悄出现,直到第二次。他脾气暴戾,一触即发,又再次不受控制。

  他们越吵越凶,开头,母亲不甘心,会还嘴;到后来,因怕品硕受惊,希望息事宁人,可是被对方看出她有顾忌,更加放肆。

  最近,变本加厉,他喜欢出手。

  啪的一声,挥手出去,无论击中对方身体哪一部分,强力地打中无助柔弱的肌肤,都有一种欺凌人的快感。

  一次得逞,又来第二次、第三次。

  一种霸者的胜利感:怎样,就是摆明凌辱你,你又敢怎么样?去,去报警呀,一起到派出所去,或离婚或判刑,咦,你不要面子吗?你以后怎样见亲友?女儿又如何做人?

  一次又一次息事宁人,更被对方利用。

  半夜,品硕时时一身冷汗惊醒,像是听见打人声音,可是不,一切宁静,无事发生。

  以为是恶梦,可是,第二天,母亲的面孔又肿了一边,或是头部流血不止,缝了三针,甚至一次,手臂折断,需要上石膏。

  这样过了三年,母女一日比一日沉默凄苦。

  渐渐医生起了疑心,派人来探访母女俩人。

  社会福利署工作人员很热心很含蓄:“方月心女士,你有困难,不妨对我们说。”

  品硕见母亲一言不发。

  那位小姐得不到答案,便改变话题:“阜品硕小朋友,我可以看看你的功课吗?”

  品硕把上学期的成绩表拿出来。

  “哗,”那位小姐赞叹,“八科A,这种成绩如何获得,你有几个补习老师?”

  品硕的母亲轻轻答:“她没有家教。”

  “啊,所以说,真正的优异生毋需刻意栽培。”

  品硕站在母亲身后不语。

  “方女士,我觉得女子不应怕事任人欺侮,你说是不是?”

  当事人仍然沉默。

  工作室内挂着仍未完成的白纱礼服。

  “设计真漂亮,我有同事正在找这种款式,我会介绍她来你处。”

  “谢谢赞赏。”

  “方女士,这是我的名片,有事找我。”

  品硕发觉母亲如释重负般送客。

  那位小姐临走时对品硕说:“好好照顾母亲。”

  客人离开以后,母女沉默很久。

  忽然之间,小小的品硕说:“妈妈,我们不如离开这屋子,我陪你走。”

  她母亲呆住,侧着头,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可能性。

  小孩长大了,先是会走会跑,然后开始讲话,最后,会给她忠告。

  不过,孩子始终是孩子,她冲口而出:“走,走到哪里去?”

  品硕答:“我们住到别处,他回来见不到你,就不会动手打你。”

  就这么简单?

  方月心轻轻说:“我走不动。”

  品硕伸手抚摸母亲双腿:“不,你会走路。”

  方月心悄悄对女儿说:“我没有正式工作,毫无收入,不能养活自己,更不能照顾你。”

  品硕握紧母亲的手:“那么,找一份工作。”

  “品硕,我没有身份证明文件,没有这个城市认可的学历,我不敢离开这个家。”

  “为什么没有身份证?”品硕这时才知道真相。

  “因为我并非合法入境。”方女士低下头。

  品硕惊问:“警察会抓你?”

  方女士点点头:“所以,我必须忍气吞声。”

  “妈妈,我养活你,我来申请你领取身份证。”

  方女士听了很高兴,品硕,你真是妈妈生命中的阳光。”

  会说话了,可以与母亲谈心事了,品硕十分高兴。

  父亲回来了。

  带回鲜花糖果玩具,向母女致歉,保证以后不会再犯。

  那天晚上,品硕看见他低声向母亲赔小心。母亲牵动嘴角,不知怎么,伤口结痂处破裂,缓缓流出血液,品硕觉得可怕。

  那一夜特别静。

  第二天,品硕放学回家,看见顾客在母亲的工作间试婚纱。

  客人非常满意:“月心,你应开店,我愿入股,一定有利润。”

  方月心只是微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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