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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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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伸出手来,但在半空,连忙缩回。幸亏两个女孩子正忙着交换意见,没有注意他的行藏。他刚才竟把手伸向沈描红。 尹白正向描红诉苦:“……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活,也有说不出的苦,历年来父亲从不把牢骚带回家,捱得胃溃疡,你看,周身是病。” 描红仰起头,想一会子,然后说:“做人在哪里做都难做。” 韩明生没有听清楚,他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,生怕右手再度任意活动,做出什么错事来。 尹白看见他一额亮晶晶的汗水,深觉奇怪,医院里的冷气寒彻骨,这是怎么一回事? §九 三个女孩子在家中聚合,台青独自拍着胸脯说:“吓坏我。” 尹白赞道:“描红最勇敢。” 台青没有异议。 描红心不在焉,躺床上,双眼定定看着天花板。 尹白笑道:“她也受了惊,到此刻方露出来。” 电话一响,尹白忙接,怕是医院打来,谁知有意外之喜:“是二伯伯?在,台青在,她马上来。” 台青跳着过来,碰的一下撞到床角,雪雪呼痛。 “爸爸,你们都哪里去了,等等,我把新电话写下来,妈妈好不好,什么叫做不知道,你们正式离了婚?”台青一听,立刻哭泣,“你叫妈妈来跟我说话。” 描红转过头来,忍不住说:“二婶此刻怎会在二叔身边。” 台青摔下电话,扑在床上嚎陶大哭。 尹白爱莫能助,过一刻电话又响,仍是沈锦武找女儿。 尹白说:“台青很难受。” “尹白,你替我照顾她,”一声太息,“她母亲过些日子会来看她。” 尹白见二伯自顾不暇,也不去提到父亲入院之事,连声答应,放下电话。 那边沈太太好不容易睡着,忽被哭声惊醒,吓得一身冷汗出来打探,“什么事什么事?” 尹白忙说:“二伯伯离了婚。” 沈太太沉默一会儿,终于对这件事首次置评,“不拖不欠,也算是一名好汉。” 尹白大吃一惊,没想到母亲会有这种反应。 台青忽然剧烈呕吐起来,描红连忙扶她进浴室,沈家人仰马翻。 唯一的男丁又进了医院,气氛颇为愁苦。 扰攘到深夜,尹白看着台青睡下,才与描红到露台聊天。 尹白忽然说:“虽说好的女儿比男孩强,但你瞧,一有什么大事,就好像没有一个站得出来说话的人。” 描红答:“台青是略见反应过激。” 尹白说:“不能怪她,换了是我,也许表现更差。” “尹白,做我们比做你要艰难。” 此话怎说? 尹白看住描红,月色下只觉妹妹五官秀丽,红粉绯绯,出来这些日子,许是心宽,许是香港的水上适合她,容貌比从前更见出色。 她说下去:“我与台青成年后才离开家乡,到了贵境,一则要对那边同胞交待,二则想在香港扬名立万,身上包袱重似千斤,时时刻刻想做足一百分,相当痛苦。” 尹白笑,“很多来自台北及上海的女孩子成就非凡。” “我会不会是其中一名幸运者?” “香港土著也有压力。” 一次尹白观看电视播海底奇观片集,知道有种深海鱼,据说要身受百多公斤压力,尹白即时觉得物伤其类,香港人太似深海鱼,弄得不好,即成齑粉。 描红说:“但是你们有种天生的豁达,完全不计较人家说些什么,一于我行我素,各自修行,这种作风我最羡慕。” 尹白笑,少管闲事,多赚铜钿,确是港人英雄本色。 “我正努力学习多做事少说话。” “香港人也有许多许多陋习。” “呵暇不掩瑜。” 尹白笑道:“我代表所有香港人向你致谢。” 尹白感喟,香港人冷暖自知,留学期间,华裔学士举办同乐会,马来籍女生一曲拉萨沙扬就颠倒众生,台湾同学连做带唱上台表演高山青,大陆代表自然有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,轮到香港,不知如何交待。 尹白叹一口气。 第二天,三姐妹一起去医院做探访。 沈先生精神不错,手臂上虽然还缠着各种胶管针头,人已无大碍,靠在枕上,与女孩们说话。 “一病就变衰翁了。”他感慨。 尹白用粤语说:“再过三十年就差唔多。” 台音讲国语:“三叔越说越远。” 描红索性用沪语:“我也听勿明白三叔讲些啥闲话。” 沈先生一直笑。 笑能医治百病。 留下沈太太在医院,三姐妹见附近快餐店人不多,便进去充饥。 无论什么地方,货色标价相廉,客人路数就杂,隔壁一桌小阿飞无聊贪婪地用眼睛逗她们三姐妹。 尹白见已经吃得七七八八,本想息事宁人,退位让贤,谁知那几个轻佻的男生开口挑逗:“睇正野吖喂。” 台青忍无可忍,站起来问:“睇咪野,睇你老母?” 语出惊人,不要说是尹白,连群飞都大惊失色,不知碰到了哪一党那一派的定头货,纷纷走避。 他们走清光,尹白才问:“台青,谁教你的?” 台青答:“纪敦木呀,有次跳舞,他一这样骂人,人家马上走路,可见厉害。” “我的天。” 描红冷笑一声,“台青,你都叫这个人给教坏了。” 台青涨红面孔,“你不喜欢他就算数。” “见议思迁的小人。” “迁到你身上你就不会这样说。” 尹白撑着头没声价叫苦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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