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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


  那年轻人拉她起来,小山松口气,勉力挽着背囊下车。

  一出车门就看见父亲哭丧焦急的面孔。

  “爸。”她叫他。

  沈宏子听见叫声,往乘客堆中找人,可是面对着女儿,却不认得女儿。

  “爸,我是小山。”

  小山走到他面前。

  沈宏子发呆:他女儿离家时娇嫩白皙,短短一个月不见,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像粒咖啡豆,连头发都晒黄。也不计较了,只要无恙就好。他双眼润湿。

  他紧紧抓住小山的手,真怕她再走脱,转头大声嚷:“在这里,在这里。”

  郭思丽自人群中走出来。她瘦了一点,也比较精神,不再挽着那只名贵手袋,穿便服。最要紧的是笑容可掬。她说:“车子在那一边。”

  沈宏子叫:“好了好了。”一边大力拍着胸膛,表示放心。

  车站咖啡站有架小小电视机正报告山火新闻:“这场世纪山火迄今已焚毁二十五万公顷森林:逾五万人疏散及三百多间房屋化为乌有,灾民往往在深夜收到紧急疏散令,多年血汗经营的生意及家园,在这场无情大火中全部失去……”

  沈宏子奔到停车场去。

  郭思丽轻轻问小山:“好吗?”

  小山只点点头。

  她以疲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与亲人团聚,忽然松弛下来,像断了绳索的提线木偶,垮垮的倒在车后厢。

  小山睡着了。

  前座,沈宏子说:“小山去过什么地方?像在中东打完仗回来,被炸弹炸过似的。”

  “嘘,此刻在你身边就好。”

  沈宏子叹口气,“根本不该让她去那里。”

  “你扭她不过。”

  “扭断手臂也要扭。”

  “社会福利署保护妇孺组会来探访你。”

 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,沈宏子转头看小山,只见女儿仰头熟睡,姿势与脸容同三五岁时无异,不禁又气又笑。

  “幸亏回来了。”

  车子驶回公寓,他推醒女儿。

  开门进屋,郭思丽说:“这是客房,你可要洗个澡?”

  小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,推开客房门,看到小小单人床,倒下,动也不动,继续睡。

  连郭思丽都说:“做孩子真好。”

  “也得看是哪个孩子。”

  郭思丽抬起头。

  沈宏子说:“酒庄里还有三个男孩,他们的生父全不关心,只怕常允珊惨遇一个冷血人。”

  郭思丽笑了,“你挂念女儿,是应该的,这个我明白,可是现在又担心前妻遇人不淑,这是否多余?”

  沈宏子不出声。

  “长情总比冷酷好,希望你将来对我也念念不忘。”

  沈宏子立刻嚷:“这是什么话,我们余生都面对面 ,你做好准备,我俩会是一对标准柴米夫妻。”

  “我也累了。”

  §第八章

  睡到半夜,小山醒转。

  睁开眼睛,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,只看到米褐色墙壁,山东丝帘子,床褥舒适,茶几上水晶玻璃瓶子里插白色玉簪花。

  这就是郭思丽的小公寓了。

  也真的够大方,不但男伴可以入住,连他前妻生的女儿亦成为上宾,这样看来,无论如何,她不是一个小器的人。

  小山下床,走进浴室开亮灯,看到自己肮脏的头发面孔。她立刻淋浴。头发里全是煤灰,洗了三遍才算干净。这时,手脚皮肤擦损部分才开始炙痛。小山呻吟,她像被人殴打过似的。

  有人敲门。

  郭思丽捧进香草奶昔及青瓜三文治。这是另外一个世界。

  小山道谢。

  郭说:“晒得这样黑,三十岁后皮肤会发皱。”

  小山边吃边说:“也许,将来整张皮可以换过。”

  郭思丽给她止痛药及消炎药。

  “在酒庄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?”

  “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。”

  郭思丽笑笑,“你的眼神不一样了,现在,有了层次。”

  她又取来干净衣物。然后,也不再多说话,说声晚安,退了出去。

  可是,这时天色已经微亮。

  小山脱下浴袍,换上柔软的运动衫裤。

  稍后,大家都起来了。

  小山同父亲说:“我想回去看看。”

  沈宏子放下报纸,“你认识他们多久?爸爸重要还是他们重要,你听爸的话还是外人的话?”

  小山看着他,“爸,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照忠实意见回答就是,不用拿大帽子压我,你太戏剧化了,现在又不是上头向你问责,叫你引咎辞职。”

  沈宏子气结,“小山,你尽管提出要求,何必说上两车话,你教训起爸爸来了。”

  郭思丽用手托着头。真热闹,她想。她不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。

  当下沈宏子赌气地说:“不准再回灾场,休息完毕,我同你去大学参观。”

  小山还想说什么,只见郭思丽朝她使一个眼色。

  稍后沈宏子出去跑步。

  小山帮着洗杯碟。

  郭思丽说:“你爸心情欠佳,政府机关里出了一点事,他成为代罪羔羊,都叫上头弃卒保帅,牺牲他算数,叫他辞职呢。”

  小山吃惊,“瞧我这张乌鸦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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