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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§等你

  我约秉森在克佑公园的玫瑰圃等。

  是深秋,飞机到伦敦,我赶到酒店,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他。

  “想我吗?”

  “想。”

  “下午二时在克佑公园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情人的对话大同小异,不外如此。我感慨的想:有多少人能堪破情关?

  放下电话洗一把脸,叫一客三文治充饥,我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盒纸包裹的礼物,上面有他的笔迹:给我所爱的人。

  我拆开来,是一只金手镯,我戴上,躺在床上。

  椅背上搭着他换下来的外套。

  这是我们一年一度的幽会。

  我叫计程车到克佑公园,正下毛毛雨,空气明澄清晰寒冷,玫瑰花尚且盛放,开得碗口大。

  第一次遇见秉森就在这里。我独个儿,他陪朋友游览。

  我请他替我拍照,他给我卡片。

  在欧洲,但凡说英语的,都好算亲人,碰上黄面孔,博士与唐人街餐馆侍役都做朋友。我与他约好在夏蕙吃晚饭。

  秉森在英国的生意做得很大。

  他对我无微不至,我觉得有安全感,他成为我生活的一部份,一切变成习惯以后,我不想离开他。

  我们在一起过了四年。

  秉森远远的走来,他撑着黑色的雨伞,我趋向前去与他拥抱。

  “你好吗,我的小虾。”他亲吻我。

  “你呢?”我问,“家居如何?”

  “都很好,我已在夏蕙订好桌子。”

  我们散步,雨渐渐密了。

  秉森下午告了假,我们回酒店休息。

  “怎么样?你愿意到大陆,还是留在英伦?”他笑问。

  “什么都好,只要与你在一起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是一个幸运的人。”他点点头。

  “你妻子的健康如何?”我问。

  “最近更不堪,”他的声音低下去,“因为电疗的缘故,头发脱落很多,看样子只是拖时间。如果她没有病,我反而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她提出离婚-;——”

  “我们出去逛逛马路,”我温和的说:“有人托我买大衣。”

  不想他说太多。

  我绕着他的手臂,心中很愉快。我并不知道是否真正爱他,爱情是很奇妙的一件事,来了,当事人迟迟不发觉,去的时候,静悄悄,不易知晓。

  我们在夏蕙跳舞,秉森看上去很内疚,我早已习惯他的情绪,自管自享受着音乐。

  我不认为我会与他结婚,婚姻关系至少在开头的时候应是纯洁的,不能掺杂,我与秉森比较像老朋友,无话不说,两人大不避忌,我与他的感情有很多砂石。

  我问:“要不要回去看看?”

  他说:“我把酒店号码留在家中,有什么事,他们会找我。”

  那意思是,最好不要离开伦敦。

  去年我们在湖区。

  我跳跃,为那漫山遍野的黄水仙与云德米尔湖。

  秉森问:“怎么了,你不如去年快活。”

  “我不知道,秉森,我心中还是很高兴的。”我说。

  他握着我的手,“你还是在等我的,是不是?”

  嗯。

  第二天,家中电话来了,他得赶到医院去。

  我在伦敦落了单,也没觉得不值,一万哩路赶来看情人,情人去看他病重的妻。

  我利用空闲的时间去探访女友。

  “你仍与梁秉森在一起?”她问。

  我微笑。

  “我不打算劝你,有些女人因嫁得不错,一副成则为王的样子,批评女友的行为举止,其实不过是运气略好,没什么稀奇,不见得嫁得上等男人的女人都有德有能。”她说:“出来玩玩吧,今天晚上家里有派对,有几个不错的单身汉,你不妨挑一挑。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女友道:“我是梁秉森,我就不敢让你空下来,这些年来他占你便宜占惯占尽,他没想到你一旦离开,他会很空虚痛苦。”

  “以他那个身份地位,找情人还不容易?”

  女友说:“是,也得看是什么样的情人,没有知识的他肯要?——不说了,准八时我派人来接你。”

  “我自己来得了。”

  “我不是那种小家子,请单身女人赴宴,叫人家万山千水的自己叫车,还要埋怨别人住得远,”

  她干脆说:“那还不如不请,谁没吃过饭?不见得会在我这里认识了威尔斯亲王去。”

  “很好。”我说。

  我发了疯,跑到时装店去买的士够晚装,低领口的红纱裙,钉满珠子,那种伧俗的美。

  派对很热闹,我很挂念秉森,却没有心痛的感觉,我变了。

  以前想起他,心中总会牵动。

  我自由地跳舞,迹近表演式地在人家客厅中转动。

  女友递上一杯香槟,笑说:“你现在也很肯玩,大家都说你漂亮。”

  “女人只要还年轻,打扮起来,人人差不多。”我说。

  “今晚的男士怎么样?”她问。

  我摇摇头。

  “书房里还有一位,来看看。”她拉我。

  书房里一个年轻的男人用耳机在听音乐,看见我们连忙站起来,忙中把耳机拉了出来,我忍不住笑。

  他讪讪地说:“对不起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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