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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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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冰女 在初中就有个绰号,叫“冰女”。 他们都说,一个人的名字不一定似他本人,但绰号必然传神。到高中毕业的时候,他们在背后都不再叫我的姓名,干脆唤我冰女。 当面是不好意思的,因为是冰女嘛,大概是因我投过去一个冷冷的目光,把他们冻僵了。 这样的绰号令我啼笑皆非,不过我虽然没有太多的社会经验,也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令人尴尬的事宜,所以也不能计较那么多。 我不喜欢这个绰号,只希望别把它带到大学去。 什么叫冰女?因为我没有被人搔到痒处似的咭咭笑,因这我不是十三点型,因为我见到男同学没有马上以嗲装得娇声娇气? 可能是,但我生成一副低嗓子,并且长得很瘦,不是那种温香满怀的女孩子,我再做作也没有用。 有人说过我清秀。身为学生,长得像选美皇后也不管用,总得交功课。 外表整洁就可以,我穿的衣服很朴素喜欢浅蓝色与白色,裙子爱宽身的那种,裤子却选窄脚的。 我的书包,是父亲用旧了的一只公事包,黑色皮质,不比其他同学,他们用的东西才花俏呢,各色各款的帆布袋不住的换,有时还在袋袋上面扣满别针之类,装饰得七彩缤纷,引人注目。 我不喜欢。小姑姑在欧洲念书,样样种种,三四十个,原来她每到一地游览,便习一个襟章钉在这种旧的小夹克上,使它几乎成为一件艺术品,她将之送给我,我爱不释手,但是怕空上,怕太惹人注意。 换句话说,我怕羞。 也许装一个冷面孔就是保护自己的方法,我喜欢这样。 自此之后,我根本没有动过脑筋改变自己。 比较接近的女同学像王纫秋,她就爱说我。 她说:“你这个家伙,怎么搞的,像不食人间涸火似的,真想做大理石像不成。” 我心想,幸好不说我做月里嫦娥,别太老土了才好,否则汗毛站班。 “没有啦。”我微笑。 “没有人知道你心里想什么。”纫秋说。 “是吗?我亦不知你心里想什么。” “我的意思是,你从不把心事告诉人。” “心事,是要来放在心中的事,顾名思义,不应该拿出来讲,讲了泄露天机,就不灵光了。” “你真是理智。”纫秋说。 “不敢当。”我说。 “隔邻男校的舞会,你去不去?” 我不去,那间阿飞学校多可怕。平时学生集结在我们校门等女生放学,评头品足,现在怎么敢送上门去?我夷然。 小秋说:“我会去。” 人各有志,我不方便再发表更多的意见,好话不是人人爱听,况且我的意见也不算是好话。 “我要温习功课。”我简单的说。 “你益发冷若冰霜了,小莹。”纫秋抱怨。 我陪笑。 “如果你不去,我能否借你那张披肩用?” “当然可以。” “我这就来拿。”她兴奋的说。 小秋这个人,天真得可爱,心中不藏什么,看样子她不晓得心中看上了认,所以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约。 我们坐在校园中,被一株大树遮住。 忽然听见有人在树后提到我的名字。 “戚莹不错,可以介绍给他……” 声音很熟悉,不知道哪个同学。我假装没听见,但小秋却好奇的转过头去。 “是张美美。”她告诉我。 树后另一个女孩子答道:“不好,戚莹为个人,城府太深。” 我不出声。 我知道那是谁,她是吴中英,一向不喜欢我的吴中英。 小秋要跳起来,我按住她。 等她俩走开,小秋才不悦的问:“为什么不让我责问她?她背着你说坏话。” “是,那诚然是不道德的,但是偷听人家背后说坏话,还不更是个贼?啊,自己做贼是应该的,旁人稍有不对,就立刻罪该万死?真有你的。”我若无其事的站起来。 小秋侧头看我,“莹,我觉得你真了不起,也许吴中英说得对,你城府确是太深。” 我白她一眼。 其实她们都说得对,我确是不喜欢把七情六欲露出来,有什么好处呢?像吴中英对我不开心,我晓得已经有一段时间,我们同班,但一年说不了三句话,我考第一,她就考第二,我考第二,她就考第一名。 她爱穿红色,我爱蓝。就算必须穿校服,她也得拿一只红色皮夹子。 不辞为什么,她像是为针对我而生的。 谁知道她怎么想,也许她更觉得我多余。 我很讨厌她,但是自问还能维持风度,至于吴中英就完全做不到,她看到我,每次都像是双眼喷火似的。 活该,同班上课,她就坐在我隔壁,要喷火,喷死她。 本来学校生活很愉快,奈何我俩完全是对方眼中的一条刺。 将来想起也许会很好笑很纳罕,但此刻,我巴不得可以转校来避开她。 这是我与吴中英的关系,全班都知道我与她明争暗斗。 今天上课,气氛不一样,我正在奇怪为什么每个女生都那么有淑女风范的时候,小秋同我说:“看新来插班的男同学。” 我微微侧头过去,发觉吴中英前面坐着一个男孩子,粗眉大眼,很有点气质。 吴中英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,情绪像是难以控制。 我看在眼内就有气,真是个神经病,有什么起劲,见了个把陌生男孩子就这么着。 我面孔上似凝着一层冰霜似的坐下来,把笔记摊开来,正眼也不看他一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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