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年轻的心 | 上页 下页 |
六 |
|
他出门,御君当放假。 而御君需要这假期。 御君记得上次志坤出门,她刚巧要请医生做一个小手术把一个粉瘤切除,志坤托他家人照顾御君,御君在翌日接到不客气的电话,问她:“为什么不叫佣人做?” 她对夫家的人没好感,不过,这不是岑志坤的错,她不打算迁怒于他。 志神这一去去了三星期,且还要延期,他每天都有电话回来,短短说几句,不外是“老板好像要把分公司送给我”,“内衣没人洗,买了几打新的”,“食用十分差”等等。 后来就说:“我真挂住你,结婚三载,仍然像学生时期那般爱你,真不甘心我们只是凡人,如有来生,必定再来见你。” 五个星期过后,他才回来。 御君松口气,她特地告半天假,做了一个罗宋汤及一锅鸡粥,这都是志坤最爱吃的食物。 当天晚上八时许,她去飞机场接他。 御君何尝不想念丈夫,只是现代女性不便婆妈而已。 来自纽约班机终于平安降落,御君放下心来。 此际,只见闸门内有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忽忽奔进禁区。 站在御君身边的两位太太大惊失色,“什么事?” “怕飞机上有病人。” “救护车不能直接驶进停机坪吗?” “你看电影看太多了。” 御君当时想,噫,有人急病,不知是谁。 半晌,旅客陆续提着行李出来。 御君一直等,抬着头,脖子都酸了。 她暗暗好笑,世上最可怕无聊的事之一,便是接飞机,免得过可免之。 可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,岑志坤都没有出来。 咦,没上飞机,又改了期? 要到这个时候,御君脑里忽然嗡一声响,她一声不响,往航空公司柜台奔过去。 她一路不停跑上二楼,找到了接待员,声音出乎意料之外镇定,“我想知道,纽约来的三〇八班机中有无岑志坤其人。” 接待员立刻抬起头,“你是他什么人?” “我是他妻子。” “岑太太,我们正在找你,岑先生在飞机越过东京时心脏病发身亡,遗体已送往圣爱医院。” 庄御君呆呆站着。 那副担架,那副担架竟是用来裁志坤的。 “岑太太,你要不要坐下来?” 御君听见自己答:“不,我要赶到医院去,谢谢你。” 她付了停车费之后走到停车场取车。 一路不徐不疾把车子驶到圣爱医院。 御君一丝不乱,在询问处等了颇长的一段时间,才有人出来与她接头。 接着的细节,太过不愉快,不必重述。 庄御君回到家里,已是深夜。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里思考良久,然后拨一个电话给她的得力助手,“路斯,你睡了没有,还在看小说?能否于明天一早过来舍下?我有急事需要帮忙。” 那路斯十分懂事,立刻提高警觉,“要不要我此刻马上来?”年轻人一夜不睡,闲事耳。 御君想一想,“也好。” 呵,庄小姐一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,这次一定有大事发生。 不消半小时,路斯已经赶到。 庄御君用办公事那样的口吻宣布了恶耗。 路斯只不过一呆,随即坐下来办事。 首先,她把所有有待知会的亲友名单列出来。 “庄小姐,什么时候开始打电话?” “明早七时,且让他们睡完这一觉。” 这种关头了,还这么体贴,可见人家成功自有道理,越是成功的人,越是会替人家着想。 “我替你告多久假?” “先告三天。” 路斯到厨房做了一壶咖啡。 天亮了。 两个女子忙碌起来,先是双方父母要知道这件事,然后兴牧师接头,从详计议。 庄御君把所有的事揽到肩膀上,她自有各界朋友鼎力相助,安排得妥妥贴贴。 五天后她照常上班。 一身素服的她哀伤、冷静、肃穆,如常办事。 那日回到家中,刚巧碰到钟点女工,同她说:“太太,厨房里有一锅汤已经好几天,都馊掉了。” 御君这才蓦然想起,志坤永远不会回来,她急痛玫心,弯下腰来,如被人当胸踢了一脚,眼泪直冒喷出来。 那女佣吓得自停口呆,连忙扶起她。 御君失却控制,压抑多日的悲伤决了堤,哀号一声,她晕厥过去。 醒来的时候,已在医院中。 休养了一日,自行出院。 从此御君体内有一部份死亡,她如一具机械人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沉默寡言。 同事们轮流约会她,她也肯出去。但人坐在现场,灵魂却不知飞向何处。 时间过得快,转瞬半年。 御君与岑家诸人已完全没有来往,岑家自然也太乐意忘记这个人,又没有孩子,岑志坤似统共没有出生过一样。 一日下了班,老板要送急紧文件到她家,先用电话联络过,御君没想到派来的是与她同级的新同事钱国伟。 她同钱君不熟,有点不好意思,忙照呼他坐。 钱君一边拿起茶杯一边说:“因是机密文件,我自己走一趟,打扰你了。一看到桌子上三副杯碟,脱口问:“还有人要来?” 一问出口,便知道造次了,十分尴尬。 只见庄御君脸色渐渐苍白。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