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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“物理实验,要做一只简单小马达,老师已发下材料,你可以帮我吗?”

  “让我看,我俩一起研究切磋。”

  小女孩很高兴,坐在他对面,把工具摊开。

  子山读七年级的时候也做过这玩意,故此十分熟手,不到十分钟就拼好电池磁石橡筋铜丝圈,发动机滋滋声打转。

  小霖松口气,“可交功课了。”

  有一把声音在门口说,“学这个干什么呢!一个女子幸福或不,与这种功课是否

  拿一百分有什么关系?”

  这是小霖的母亲于家华,她给子山松牛奶鸡蛋来,逐盒放进冰箱,另有一壶热汤。

  “回来了?”她问子山。

  子山点点头。

  于家华说下去,“我也曾很天真的背会十四行诗,做熟立方根公式,交足功课,又怎么样?”她声音懒洋洋不起劲。

  子山笑说鼓励她,“所以你是好母亲。”

  家华看上去相当疲倦,她说,“我昨天去试镜,可是没录取。”

  “那出戏?”山中方三日,世上已千年。

  “新剧本新制作,叫做《野草》。”

  “不录取还有下一次。”

  “是,永远有下一次。”她耸耸肩。

  子山不知如何搭腔,沉默下来。

  家华识趣,“来,小霖,我们让朱叔休息。”

  母女离去,子山才揉揉双眼。

  家华日间在一家西菜馆做侍应,晚上当酒保,才勉强维持三餐,她与子山一般读戏剧系,在班上都是明星学生,踏进社会,才发觉只是灰尘,差些讨饭。

  是,欢迎回到朱子山原来的真实世界。

  在隔壁船屋,还有一个画家与一名小提琴手,在过去一些,是未成名的写作人,成堆文艺稿子,脾性高傲,怀才不遇,互相接济。

  那个写作人最有趣,还养着一只寻回犬,时时对子山说,“记住,狗粮要紧。”他本人三餐不继,可是举许多例子自励,像“史提芬京初初投稿,家里连电话都装不起,借用图书馆电话与出版社联络”,又“伯利写华氏四五一时租图书馆地库大字机,五分钱用半小时,哈哈哈”。

  他们都在等待机会。

  还是做女侍的家华收入最稳定,子山与她相当投契,小霖也喜欢他,可是,子山总维持着最后距离,子山不想累人累己。

  傍晚,家华喊过来,“有羊腿做晚餐。”

  “什么大事?”

  “我三十岁生日。”

  子山一怔,可怜的女子,芳华暗度,晃眼到了三十。

  他顺手在架上取一瓶红酒,走到隔壁船上。

  只见家华端出羊肉,烤得香气扑鼻。

  “我是唯一客人?”

  “我的客厅只能坐两个人。”

  “小霖呢?”至少应由三人。

  “到社区中心补习代数,八时回家。”

  “我教她便可,何必破费。”

  “最头痛是补习功课,你没累,学生先打呵欠,气死人。”

  子山开了酒斟出。

  家华忽然说,“小霖说前天看到你带女朋友上船。”

  子山一怔,“她看错了,我没有女友。”

  “小霖说那女子十分秀丽,白皙得像从来不晒太阳,五十年代打扮,穿裙子,半跟鞋。”

  是,这正是伍福怡,形容得很逼真,小霖有天份。

  “后来,还有年轻男子找你,子山,是电影公司的人吗,是否有好消息?”

  子山一怔,“呵,是,他们把我的鞋盒取去过目。”

  家华闻讯笑出来,“这是喜讯,比生日更应庆祝,有眉目没有?”

  “言之过早。”子山搓着双手。

  家华问,“是哪一家电影公司?”

  子山据实答,“环星。”

  家华惊喜,“拍天山三部曲的环星?你怎会认识他们?”

  子山答,“机缘巧合,朋友的朋友介绍。”

  “真叫人艳羡,那只鞋盒,放在床底下有一段日子了吧,终于得见生天。”家华忽然掩嘴,“对不起,子山,我无意冒犯。”

  “放心,我不是多心的人。”

  “子山,如果有机会的话,介绍我演出一角。”

  子山趋近,握住她的手,“我一定努力推荐。”

  家华低头,“我知道你对我们好。”

  “别气馁,有的是机会,万一大红大紫,你反而会向往今日的闲情。”

  家华叹气,“我已老大,结婚又离婚,拖着一女,收入不定,还有什么可以奉献?”

  “你的才华。”

  家华微笑,“我有多少才华?”

  “足够买七栋洋房三辆大车,供女儿读到博士,安稳地与家人共度晚年。”

  家华笑出声,“那我赶紧做梦。”

  她把手洗净,梳头化妆,准备到酒吧上班。

  “家华你自己当心。”

  子山回到自己船舱,他大声对着河道嚷,“两个世界的人!”但不知谁比谁更不快乐。

  那个未成名作家听到子山喊声走出来,他笑说,“终于憋不住闷气发疯了。”

  子山忍不住问,“我们这票人到底几时才可出头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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