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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


  他沉默,不再争辩,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。

  地板已经干了,有一角阳光自窗台射进,我靠墙坐在地上。

  他提醒我,“陈国维四处找你。”

  国维疯了。

  找我回去干么,空摆在那里。

  “他已经知道我同你有往来。”

  这是唯一的原因,有人争,故此物件价值陡升,陈国维疯了。

  我懒洋洋地问:“如果陈国维与你决斗,你会不会为我应战?”

  他一怔,随即煞有介事地说:“那要看用剑还是用枪。”

  我笑,与他在一起始终有这种快活,我笑出眼泪来,瘫痪在地板上。

  他温柔地说:“来来,请你控制自己。”

  我伸个懒腰。

  “这里什么都没有,怎么住人。”

  “可以应付。”

  “我派人送日用品来。”

  “不。”

  我害怕,怕他们抓住我不放。

  “我同陈氏是不一样。”

  我强笑,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这里连电话都没有。”

  “我有办法。”

  “陈国维找上来,你如何应付?”

  我狡狯地说:“冤有头债有主,叫他去找你。”

  他啼笑皆非,“好,叫他来,相信我可以应付。”

  他的信心不是假装的,我有一丝怀疑。

  “我有事,先走一步。”

  有事,他已开始有事,多么惆怅,著名的浪子都得抽时间办正经事。

  那种腐败得什么事都不理的年代早已过去,此刻陈国维比他更有条件闲荡。

  我温和地说:“去吧。”

  他略一迟疑,开门离去。

  他走了以后,我环顾一下,真的,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。

  最低限度得把那两只箱运出来。

  我请旧佣人帮忙,自己站在路口焦急的等候。

  (母亲偷走的时候,心情是否与我相仿?)

  女佣提着不轻的箱子,气咻咻下来。

  “陈先生在家?”

  她点点头。

  国维此刻成日在家,真可笑。

  “有没有看见你出来?”

  女佣摇摇头。“陈先生在书房见客。”

  我接过箱子,顺口问:“是哪个铁算盘,抑或风水先生?”

  “不是,一进门就大声吵。”

  我意外,想追问,但转头一想,陈国维无论做什么,都与我无关了,伸手召来一部街车。

  “陈先生叫客人朱二。”

  我一震。

  是他!

  不是真的要决斗吧,他怎么会上门来找国维,他们难道是朋友,一直有往来?

  我同女佣说:“你替我把行李送到这个地址去,这是门匙。”塞张钞票给她,“上车。”

  “太太,你——”

  “你也把锁匙给我。”

  她犹疑。

  “快呀,一切由我担当。”

  她只得照我说的做,上车走了。

  我在陈宅大门口徘徊。

  既无打算跟屋内任何一个人,照说他们在书房内无论商议什么,都与我无关。

  但我有第六感,肯定这次会谈会牵涉到我。

  终于开门进去,双手如着魔似的,不听意志使唤,推开大门,客堂阴暗如故,角落像是潜伏着怪兽,若不是在这里住过十年,真不敢贸贸然进去。

  我关上门。

  每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,不用光,摸也摸得到,我绕到书房门口,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。

  书房门并不是紧闭的,里面有光线透出来。

  略一张望,看到两个男人都站着,气氛紧张。

  只听陈国维说:“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碰海湄。”

  我屏息,果然是在说我。

  朱二伸手弹一弹手中的一张纸,冷笑一声。

  那是张支票,陈国维开支票给他?

  他讽刺:“忽然有钱了,声音也响起来。”

  “收了支票,不准再来骚扰我们。”

  “陈先生,支票只偿还你欠下的赌债,与海湄没有关系。”

  他停一停,“在你获得这笔财产之前,明知海湄同我来往,你根本不敢声张。”

  陈国维不声张,他默认。

 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,只因为欠债,死忍着不出声。

  朱二轻笑,“你巴不得海湄可以抵债吧?”

  “朱二,玩过就算了,留点余地。”

  “你为何求她回来?”

  我睁大眼,握紧拳头,听他们如何把我当一件货物似的辗转易手。

  “你早把她母亲那笔款子吃掉了,是不是?”朱二轻笑,“她这一出去,需要生活费,还钱给她,你就打回原形,一穷二白,是不是?”

  我不相信双耳,钱在瑞士银行,我有密码——是,密码,我苦笑,陈国维当然知道号码。

  “这是我家的事,不用你管。”

  “那我走了。”他把支票收好。

  “我最后警告你,离开海湄。”

  “我要离开她时,我会那么做,不用你警告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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