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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如今都没有痴缠这回事了,你不肯自有人肯,谁也不愿花时间苦苦哀求,而我感动他,是因为没有知难而退。

  他的手依偎我的脸,似有许多话说,他被自己弄胡涂了,开头明明是好好的。

  于是我又笑。

  “你赢。”他说。

  我摇头,“打和。”

  对他来说,已是罕事,他习惯压倒性胜利。

  “我不介意输给你。”

  我轻轻拉拉他的领带。

  他嘲笑地说:“你说是谁爱上了谁?”

  “来,我也带你到一个地方。”

  兴致勃勃,把他带到我的小公寓。

  面积实在小,他总以为还有一扇门不知躲在什么地方,一打开可以通向宽阔的厅房庭院,但没有了,总共才那么一点点大,他不服气,一直找。

  “家具呢,什么时候搬来?”

  “快了。”

  “这里哪比得上我为你置的地方。”

  “但这是我的家,死在这里也无人干涉。”

  他摇摇头,不予置评。

  “你可以来看我,”想一想又说,“抑或你只对太太们有兴趣。”

  他变色,这句话说得太厉害。

  说话一直这样难,太轻没有作用,略有诚意便得罪人。

  他忽然变得非常软弱、一句半句话都使他不快,他知道何故,我也知何故,都有点恍惚。

  再进一步没有意思,已经要送房子,再下去是给家用,又重复十年前旧故事。

  我黯然,两人都不出一声。

  他不再忌讳,把我送到门口。

  我也在大门口按铃,费事爬露台。

  很想陈国维亲眼看见,免得他老问,是谁,那人是谁。

  那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,稍微肯假我以辞色的人,即使只是游戏,也使我苏醒活转来。

  陈国维没有看见,他出去了。

  趁他不在,继续收拾工作,没想到时机一到,会这么决裂,过去十年几乎每日都想出走,但没有勇气实践,此刻却做得不费吹灰之力。

  一直要为陈国维留个颜面,现在不必了,三小姐对他有始有终已经足够,何劳其他女子忠心耿耿。

  我不过是陈宅里一件家具,摆了那么久,在等于不在,谁也不会去注意它,索性自己生脚走开,好过被主人丢给收买佬,还要贴数十元搬运费。

  所有行李浓缩在两只大皮箱里,一切首饰都还给他,无牵无挂,自己穿着粗布裤躺在床上休息。

  人真是奇怪,华丽铺排起来,可以无穷无尽地伸展出去,但在不得意的时候,又不介意委曲求全。

  搬离华厦,身躯活动范围减少,心灵活动范围却大大增加,不得不作这样的自我安慰,实在不能再留在这里,因为已失讨好主人的本能。

  小时候的爱娇撒痴再也施展不来,陈国维最喜欢的质素已完全消失。

  我心安理得地入睡,没有再梦见母亲。

  朦胧间只希望以后也不要再见到她。

  忽然之间,觉得脖子有一阵凉意,是谁,谁在泼水?

  挣扎,想避开,但那阵凉意不绝,惊醒,看到陈国维坐在床对面,瞪着我。

  他手中握着一大把珠翠玉石,而我胸前,也搁着数串宝石项链。

  原来冷冰冰的是这些东西。

  睡前已将卧室房门上锁,但陈国维还是进来了,难怪,他有每一把匙,他是主人。

  故意不露出意外、恐慌、厌恶,只强笑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  他沉声说:“都是你的。”

  “已经说过不要。”

  轻轻把项链扔开,它们曾经装饰过一个失意的女人,她除了钱什么也没有,所以她也并不吝啬这些身外物。

  “你嫌什么?”

  “我没有,”不敢对他不敬,“只是我不再需要这些。”

  “海湄,让我们离开这里,我带你到天涯海角,随便你挑选什么地方。”

  他总不肯承认我俩之间已告终结,人都有这个毛病。

  “你在此地还有生意。”

  “你不必理会,这些不重要。”

  “不,我不想离开本市。”

  “可是你一直催我走。”

  “那是以前。”

  “以前?至多是三个月前的事。”

  “三个月也是以前。”

  “海湄,你竟与我狡辩。”

  “国维,我记得你同意分手。”

  “那也是以前的事,那时,我以为你说着玩。”

  “对你来说,我除了玩,什么都不会。”

  “你倒来告诉我,你还会什么?”

  我答不来。

  “你同朱某,也玩够了吧?”

  他知道了。

  “你以为他会认真,他会娶你?”

  “你错了,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,还是你介绍的,记得吗,在赌场。”

  “普通朋友?他把普通朋友的手套挂在车头干什么?”

  “什么手套?”我说。

  “你的手套,红色的长手套。”国维说。

  “城里许多女人有那样的手套。”

  “真的?你不曾同他来往,你是清白的,我冤枉你?”

  “是。

  “自什么人那里你学会撒谎,令堂大人?”

  我不怒反笑,“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,一切坏因子都在我血液中,好了吧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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