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没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页 下页 |
三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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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把它旋开,先听到毕剥的电波杂音,然后逐个电台挑选,新闻报告,不行,广播剧,也不行,访问明星谈心事,不恰当,终于有一个台在播轻音乐,他把无线电调校到好位置。 舞厅尚未全部装修妥当,许多部分用大张白布遮盖,空气中挥发着一股油漆味。 并不觉有什么特殊之处。 他邀我跳舞。 踏上舞池,才知道惊异,地板是软的,不不,有弹簧,每走一个舞步,地板都帮着你脚步还原,使舞者更轻盈舒畅。 这是什么样的设计啊,我放纵地与他随着音乐转,转至几乎失去平衡,然后靠着他身子停下来,面孔贴在他胸膛上。 他要给我看的东西,大概就是这个神奇的舞池吧? “谢谢你。”我由衷地说。 他微笑,示意我抬头望。 我看向天花板,一时还不会意,但没多久,便发觉天花板在移动,分为左右两边,当中渐渐露出裂缝,看到夜深的天空。 我呆住了,仰着头,不愿眨眼。 这碰巧是个星夜,黑丝绒上布着水钻,同我身上的裙子是一式的,每一粒星都闪烁。 天花板越移越开,终于整个小小的跳舞厅都暴露在天然环境之下,清风徐来,空气有点寒意,朗月自云层透出,不用开灯,也可看到舞伴在微笑。 多好玩。 真不枉此行。 不错,一定要在晚上看才有意思。 从来没有见过更美丽的星夜。 他斟酒给我,酒的气泡自百合花形的杯底一串串珠子般升上,我一饮而尽。 “一切都是为了你。”他轻轻说。 不管是真是假,都不枉此生,在这一刻我觉得重要,他懂得讨女人欢心。 想说一生与我共度如何。 但最怕一生这么长,你想想,世上有无可能有人日日如此腐败过日子。少不免要做些比较有意义的事,但一牵涉到意义这两个字,即时会引起头痛。 我们此刻在做假人,做真人不会这么简单。 渴望多些机会过这种生活,所以不要说一生,没有一生,没有什么长到一生那么长。 日子一久,便落得母亲那般下场。 所以这可能是最后一舞,乐得趁势落篷。 紧紧拥抱他,拥抱难能可贵的好时光,因为一离开他,便要回到现实世界。 真想可永永远远呢喃地舞下去,不觉疲倦,但是时间一定会不留情地过去。 风露渐重,天色缓缓转明,只余月亮淡淡在天一角,不肯隐去。 我把手自他肩膀放下,完了。 他用外套罩住我,不知按下哪个钮,天花板渐渐合扰。 这时才发觉无线电中轻音乐早已停止,正在报道交通消息。 我扬起一条眉,没想到交通措施也能伴舞。 他似看穿我心,说道:“菜蔬价格也可以增加情调。” 呀,他当然知道,他是调情圣手,化腐朽为神奇,是他平生绝学,非同小可。 可是我的当务之急是自救,他谙此道否? 我们散步至花圃,他吩咐司机送我回去。 一直拎着鞋子,在车上要穿上它,脚已经肿起,无法穿过去。 索性自车窗把鞋子摔出去。 吩咐司机在小路上停车。 我步行到家,自露台爬进去。 陈国维躺在床上,冷冷地看着我,一边抽烟,一边咳嗽,一边喝他的浓茶。 我耸耸肩,向他眨眨眼。 怎么样,不能打我吧? 国维受不了这种刺激,咳得更剧烈了,如呕心沥血一般。 我不去理他,自顾自卸妆。 其实也无妆可卸,早已脂残粉落,匆匆洗个脸,剥下衣裳,往被窝里钻,国维僵住,他没与我这般接近已有好几年,没料到我毫不介意。 打个阿欠,拉被过头,当他透明,自顾自睡觉。 国维不相信这是事实,用手推我:“海湄,不要开玩笑,起来,有话同你说!” 我含糊地应他,太疲倦了,没力气敷衍。 国维不罢休,往浴室取了一盆子水,当我的头淋下来,他真的火了。 我看一看湿淋淋的被褥,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角去避开它。 国维要我与他驳火,偏不。 终于出去了。 国维曾视我为瑰宝,不眠不休地为我奔走,一有空便到女童院来陪伴我,甚至买了书本说故事为我解闷,无微不至。 他也得到报酬,年轻的女孩不知多么信任他,日日似只小动物般守在门口等他来,生平第一次有了精神寄托,一种奇异的感情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。 我叹口气,出去找房子。 门口碰见熟悉的车子,司机立刻下车开门。 我摇摇头,最后一舞已经过去,要开始生活。 周博士帮了很大的忙,她与我一起选中一层小得可爱的公寓,叫我租,不要买。 在空房子内,她说:“同居也好,拿只箱子就出来了,省却多少麻烦。有些客人说,离婚官司进行得不好,一拖十年八年,劳民伤财,纠缠不清。” 真的,现在一点轇轕都没有,谁来骚扰,即时报警。 站在空荡荡的新屋内,良久不想移动,适应新生活谈何容易,不过总得硬着头皮上。 一个下午就办好正经事,与周博士去吃茶。 她说我幸运,因为经济上还过得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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