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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是在说我。

  “啊,没有。”我如梦初醒。

  这瓶花是几时送来的?

  一整天我都没有出去过。

  这只庞大的水晶瓶子亦不是我家的,这么说来,他是连瓶带花一并差人送来的。

  怎么我不晓得。

  “——我想替你庆祝。”

  我回过神来,忙说:“不要,我不要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那边……刚去世,仿佛庆祝什么似的,你说对不对,别人说什么不要紧,只是自己也提不起劲。”

  他呆着,仰起头,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。

  “怎么我没想到。”他说。

  他更没想到的是,我会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。

  有什么好庆祝,哪一日不好吃喝玩乐,何必定要挑自己生下来那一日。自幼不喜集体行动,是故厌倦过年过节,一窝蜂同时做一件事。

  今夜是个美丽的夜,可惜没有月亮。

  夜值得歌颂,夜风如丝幕罩身般舒适熨帖。

  我靠在长富边借清风花香,整个人陷入迷幻。

  国维还没有离开,他还没有说完。

  “这些年来,委屈你了。”

  我转过头去,“国维,时间不早,休息吧。”

  到底是个深谋远虑的人,“让我们结婚吧”这句话就在嘴边,也还忍了下来,他略一迟疑,回房去了。

  早十年八年,我也为“升级”努力过,尽量作成熟状,一副闺秀模样,后来厌倦了,名正言顺在夜间出动,避开一切见得光的人。

  现在终于有空缺可以补上去,我已完全不向往。

  第二天婉转向女佣盘问。

  “什么人送花来?”

  “一个穿制服的小厮。说是陈太太订购的,要搁睡房里,已经付过钱。”

  “几点钟?”

  “昨天傍晚。”

  “怎么没通知我?”

  “太太当时在书房正忙。”

  傍晚,他记得我,给我送花来。

  这样明目张胆,毫无顾忌,入侵我家。

  他人呢,人在哪里,人敢出现吗?

  我说:“下次有人送东西来,记得叫我。”

  佣人应了我。

  国维还没有醒,我在等待他醒以外的事。

  心神游出去老远老远,躺在长沙发上,耳边都是海涛声,浪拍在黑色的岩石上,白色的盐沫喷得一头一脑,可以舐食。

  但是他没有再来叫我。

  或许不打算再惹我。我的丈夫已经回来,正式与非正式,也是我的男人。

  傍晚,咳嗽声随着国维起来。

  女佣说:“太太,有人送花来。”

  还是花,我不敢相信,忙出去收。

  这次连盘带花,栽在泥里,花蕾很大很丑,而且垂头丧气。

  不必问小厮由谁送来,迅速给了赏钱。

  小厮却有话传给我:“这是昙花。”

  昙花。

  原来是它。

  大惊喜了,蹲下数清楚,一共两盘,每盘有五六个花蕾。

  没想到名花如此貌不惊人。

  等待小厮作出更多的交代。没有,异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,恭敬地离去。

  我着人将花搬到露台树荫底下。

  心情异常激动。

  只有夜间才开放的花,花瓣白里透红,香沁夜色,难得一见。

  如平常一样,他没有留下半只字,亦无此必要。

  国维进来看见,“这是什么花,好丑。”

  我看他一眼,“昙花。”

  “啊是,是有这种怪花,晚上才开,那时人人都睡了,谁来看它?恐怕只有你吧,哈哈哈。而且听说开一两个小时就谢了,就这样短暂。”

  虽然国维毫不容情,且没忘记讽刺我,但他却正确地把花的特色说出来,同时也提醒我,受花者与花,可在晚间为伴。

  我深深感动,以手抱胸,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这样孩子气,如何当家?”国维说着走出去。

  他在追求我。

  他以传统的、含蓄的、苦心经营的手法震撼我。

  他目的已经达到。

  整夜我蹲在花旁,至夜完全黑透,一切喧哗告退,霓虹灯熄灭的时候,花苞如着魔般轻轻“卟”的一声爆裂,雪白的大花瓣卷开,奇异香气喷上我面孔。

  一朵继一朵,像是一早约好,不一会儿全部开放,我不再寂寞。

  把花捧在手中细赏,直至它们缓缓萎靡、沉落、消失,那么短的灿烂,而且不一定有人在旁欣赏……

  我在风露中立至天明。

  国维也没有睡,他在盘算如何接收三小姐的遗产。

 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,不过还是坐在同一张早餐桌上。

  “下午我出去开保险箱,要不要一起来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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