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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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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工作,”我说:“不要再跟男人在一起混,那样对你自己没有好处。作为一个朋友,我那样劝你。” “你与詹很像。”她说。 “他现在在哪里呢?他是个很好的朋友。” “他离开我了。”她笑说。 “你认识他很久了?” “他走了都两年了。”她说:“他是个好人。” “说说他看。”我说。 “詹住在我们隔壁,他家也穷,可是他们兄弟俩争气。后来我出去做酒吧。他生气了。他叫我与他一块走。但是我不可以,他一个人走了,听说现在很好。” “为什么不跟他走呢?”我问她,“他人很好。” “我知道,就是因为他人好,所以我没跟他去。” “你放不下家里?”我清了一猜,问她。 “不,我很坏,我配不上他,像你与詹这样的男人,应该有很好的女朋友。”她说。 忽然之间,我感动了,她实在还保持着纯真。她站起来,“我回酒吧去了,今天开始,我又开工了。” “是原来那家吗?”我问她。 “是的。”她答。我点点头。 她站在门外,看了我很久,她说:“我希望我可以来这里找你说话。可是我知道你会讨厌。” 我很想冲口而出的叫她不妨常常来,但是我始终对她有点顾忌,我忍住了。 她低下头,走了。 露露开始常常来找我,我对她的探访,并不表示讨厌,这是很奇怪的事。我应该对她说:对不起,我工作忙,我不欢迎你。 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,她的来,并没有妨碍我,她有时候坐在我身边很久,不发一声。有时候在厨房里弄东西给我吃。她居然会煮食物,使我惊异,而且煮得可口。 我们的关系,很是奇妙,我并不当她是一个女人,对我来说,她比较像一个小孩子,只要不骚扰我,我没有理由赶她走。 她在我处,渐渐回复了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纯真。 她抹去了指甲上的银色,眼睛也不画了,头发洗得很干净,衣服穿得很整齐。 我的客厅,阳光很好,她在下午,喜欢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看报纸。 起初她只是看一些明星的闲事,很觉有趣。有许多事她不晓得,问长问短,常看我的眼色,我马上告诉她不要紧,她实在并不讨厌。 有一次我喝完了茶,听见她在念国际新闻。她背着我,一个一个字的念,大部分可以认得出来,很不错了。 我有一点感动,她有上进心,我知道。 她几乎隔一天就来,很少说话,很少吵我,她只想看看我,她说。 有我存在,她说:“她很高兴。” 她有许久时间,没有再谈到那个詹。 我问她是否还在酒吧中做,她说是。生意照旧是不错。她告诉我本地客人很多。 我笑了一笑。 写完了东西,我可以与她聊十几分钟。她老在我吃饭的时候去上班,我很少有与她一起吃东西的机会。 我问她:“酒吧的客人那么讨厌,干吗不换一个工作?” 她想了很久。“酒吧的客人?我觉得他们不讨厌。”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。 “他们很坦白,来酒吧看女人,找女人出去。他们不假。”露露说。 我有点惭愧,她竟说得是那么对,到酒吧去的人,至少都是赤裸裸的真实,不戴假面具的。 “对不对?”露露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太大的信心,随即又加问了一句。 “对。”我说。“只不过混在那种地方,没好处。” 她笑笑,笑得很坦然。“我没有本事啊。” 我点点头。 她洗干净的脸是好看的。鼻子有点短,圆圆的眼睛。她在一般人的眼睛中,是很沦落的,但是我却不觉得这样,真是奇怪。 我看到她真实的一面,她真实的一面很可爱。 “昨天有一个外国人喜欢我,我赚了美金。”她说:“他说下次来,他还来找我。我不怎么相信。”她又笑。 她那种说话的神情,完全像在讲另外一个人,与她自己无关似的。 “你做的那间酒吧,好像很正派,白天还有点心吃,怎么也这样子?” “都是一样,”她说:“我们那一家,全区是第一流的。”露露告诉我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,有点骄傲,那种感觉,使我想起一个小学生,为自己的学校骄傲。 她真是不可药救的原始,小丁说得对。 她停了一停,又说:“阿丁也来过。” “啊,他?”我一呆。“是。”她说:“他带我出去了。” “他也是另外一个客人,不是吗?”露露说:“只要是客人就行了,我要赚钱。” 露露说的话,都有一些很基本的道理,使人无法辩驳。她连自卑感都很少展露。当然很久之前,她不肯告诉她在酒吧做待女,她说自己是唱歌的。 这些都是很天真的掩饰。 “他好吧?小丁。” “好,他说他会再来找我。” 我点点头。 “你是我朋友,对不对?”她忽然问我,问得有点提心吊胆。 “当然。”我说。 她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。 我笑了。 “唉呀,时间到了,我得去啦。”她说。 我问她,“要我来看你?” “什么?到酒吧去?不不,不要。” “为什么?你不是老叫我去吗?”我问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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