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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“住华道夫吗?”我问,“我身边没有那么多钱。”

  “不,住宁的公寓,她在五街有房子,在罗拔烈福楼上。”

  “我能搬进来吗?”

  “当然可以,乔穆,这还用问吗?我会为你做一切事。”阿琅抬起脸,恳切的说。

  我微笑,报恩的时间到了。

  对于婀娜,我只有痛快,她终于停止了那冷嘲热讽。

  洋司机开着林肯来接我们,宁馨儿从头到尾保持那种冷冰冰的温文,不发一言。

  一行四人到达公寓。

  房子的式样间隔与陈设几乎与香港的公寓一模一样,太懂得享受了,这样子来到异乡也丝毫没有做异客的感觉,妙不可言。

  我们各被安排在套房里,阿琅淋了浴就来找我。她悄悄对我说:“你能来,我很高兴。”

  我在拭抹相机,“不要客气了。”

  “那些瓶瓶罐罐拍妥了没有?”

  “七七八八了,底片已交给宁馨儿转交出版社。”

  “好极了,那么你可以专心为我拍照了。”她喜悦。

  “阿琅,我住在这里,全凭你的关系,你要支持我,不然的话,婀娜这种小人就会尽情乘机欺压我,明白吗?”

  “乔穆,我也不准你欺侮婀娜。”琅说。

  “天真的慕容琅,纯情的慕容琅,男人唯一可以欺侮女人的一招是抛弃她,我又不是她的爱人,这辈子也报不了仇,你放心了吧?只有她欺侮我的份儿。”

  阿琅腼腆地笑,她笑得那么奇怪,那么美丽,像天上忽然出现一道彩虹般的艳丽,我衷心地欣赏她这股单纯的美,没料到误会日益加深,引起了大悲剧。

  然后她离开了我的房间,还替我掩上了门。

  宁馨儿订了台子,我们在纽约的福临门吃上海菜。

  每上一道菜,老板娘都亲自解释菜的来龙去脉,猪脚烧狮子头叫“猪八戒踢球”诸如此类,生花妙舌,我听得胃口好起来,吃了三碗大饭。

  因为实在气婀娜,只当她不存在,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,实际上眼睛插着一枚钉子。

  婀娜平时是个八面玲珑的好女子,不知如何,最近对我,却向刺猬学习,有事没事都刺我几下,实在痛了,怪不得我乘势反击。

  宁穿件黑色的丝旗袍,一副独粒头钻石耳环,淡妆,配一黑鲸皮半高跟鞋。衣服穿在她身上不知多舒服熨帖,更衬得她脸若芙蓉,色如春晓。

  一边阿琅顶着头鬈发,圆眼睛圆嘴唇圆鼻头,可爱得像只洋娃娃,更引得外国人啧啧称奇。就算是我的敌人婀娜,她也刻意打扮过了,直发如瀑布般撒肩上。

  我忽然飘飘然起来,此刻除出韦小宝,谁还像我似威风,男人有这一刹那,虽死无憾,坐在三等机舱受的鸟气,自然消失无踪。

  慕容氏在纽约的排场与在香港处一模一样,平凡处特见功力。

  第二天清晨,婀娜与阿琅到中央公园去跑步,我睡得很晚,呻吟着不肯起床。

  等我出房门时是十一点了。

  宁馨儿在会客,脸色凝重地对牢一个年轻男人。

  她已换过一套银灰色的便装,头发梳一条肥的辫子。

  如果没有外客,也许我会鼓起勇气伸手拉一拉那条可爱的辫子。

  既然有客人,我决定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她。

  她向男客说:“……既然你要各管各,我也没意见,虽然慕容先生是希望我们在一起的。”

  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客人,没想到谈话内容这么私秘,这时候也知道不该偷听下去,己来不及了,我太想知道有关宁馨儿的事,我的双脚不听命令,钉牢在地板上,决意偷听。

  我不是不知道我的行为卑鄙,因此作贼心虚,一颗心突突的跳起来的。

  那个男客说:“我始终不能够控制我自己,见不到你又好一点,看到你就不能自己。”

  声音无限的落寞与凄酸,我听得呆了,非常震动,一个人若不是受了极大的爱之创伤,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来。

  他是谁?宁以前的男朋友?不不,不像,宁馨儿不会有这样的男朋友,她对男人的要求不只这么样。

  我窃窃的听下去。

  宁温和的说:“我俩都老了,你还提着以前的事作什么?”

  那男人说:“老了?除非是死了,一了百了,我才可以忘记你。”

  宁馨儿有点动气,“你尽说这些疯话干什么?”

  他隔了一会儿说:“对不起。”

  我纳罕,这两个人,到底是什么关系呢?

  “你说笑扯淡,也要有个分寸,不看我面子,也要想想你爹对你们的好处,我生日,你送两盆有毒的花来,你要喻古讽今,我是无所谓,叫琅看着,算是什么呢?”

  我忽然灵光一现,明白起来,啊,这是慕容珏!

  呵,可怜苦恼的人,他爱上了他的继母,我致以他最大的同情。

  只见他低着头,良久不出声。

  客厅的光线很暗,外头下着雨,坏天气,但是可以看到慕容珏秀美的轮廓,他长得与慕容琅几乎一模一样,两个人直如双生儿般。

  他轻轻说:“我见那花那般好看,跟你一样。”

  宁馨儿啼笑皆非,“我有毒的吗?”

  慕容珏不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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