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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一骨碌起身,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机票,进行得不很顺利,因为我的荷包干涸,而机票一天比一天贵,如果不愿动用别人的馈赠,就只能够到新加坡去。

  新加坡就新加坡,我决定今夜动身。

  只要离开这块地方,离开啰嗦的婀娜,到哪里休息都差不多。我因赌气,并没有告诉谁我上新加坡,挽起一只轻便的包包就走。

  我跟着旅行团走,沿途拍照片,旅行团成员多数是中年女太太与女教师,非常爱热闹的普罗大众,嘻嘻哈哈玩成一团,开头我觉得她们无聊,后来认为真正的幸福属于她们,就开始拍摄旅行团众生相,收获不浅。

  因为我喜欢溜达,故此也不寂寞。太太团开始不喜欢我,后来听到我老爹的姓名,就忙不迭的要为我做媒,我耐心的抄下她们的电话、地址。

  一星期过得快,出乎我自己的意料,我并没有想念婀娜。坐在热带的街头吃大牌挡不知多滋味,我喜欢一种叫蚝烙的食物,简直巴不得连碟子一起吞下肚子。

  这是我最愉快的旅行,因为什么都不必做,自由最可贵,吊儿郎当也是值得的。

  回程那一日,我终于打了电话给婀娜。

  我一开口就说:“怎么,有没有很担心?有没有想念我?”

  那边先是一怔,大概有点意外,然后冷冷的声音,“你是谁?”

  我说:“不必装佯了,还在生气?我明天要回来了。”

  婀娜说:“神经病!”挂了电话。

  “喂,喂。”完了。

  我没精打采,看样子我是完全没希望在短期内与她恢复邦交,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。

  我寂寞地回到香港启德机场,往日婀娜会开一辆小车子出来接我,今次我光是等计程车就四十分钟。

  刚要上计程车,就听见身后响起车号,我转头,一个满头长鬈发的女郎在车上向我招手,我犹疑了一刻,计程车司机已经对我破口大骂了。

  我只好提了两包行李向女郎走去。“上车。”她说。

  我将行车放在车子后面座位。

  她问:“什么东西那么臭?”

  “榴链。”我反问,“你是谁呀?”

  “你糊涂了,我是阿琅,”她大笑。

  “你是阿琅?你的头发怎么了?”只见连绵不尽的波浪,“还有你的脸,怎么那么浓妆?”

  她眨眨眼睛。

  “我的天,你像横滨的吧女。”我惊呼。

  “婀娜把我改造了,时装模特儿要有个流行款的。”

  我心痛,“婀娜暴殄天物,你皮肤本来像羊奶般白美,现在怎么变巧克力了?”

  “晒的,又用紫光灯补照。”

  “天!”

  “婀娜说她跟你是耗上了。”阿琅说,“所以我也不怪你事事针对她。”

  “真莫名其妙。”

  “你们是爱人吗?”阿琅问。

  “慕容琅,这问题你在尼泊尔的时候已经问过了,我不想再回答一次。”

  “你们看起来很像一对恋人。”

  “不是的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是?”

  “阿琅,这叫我怎么回答?”我服了。

  她也笑。

  “嗳,看样子你的心情好多了哇,”我问,“想开了?”

  阿琅横我一眼,“婀娜说你轻佻,果然不错,一切天大的事一经你的嘴巴,就变得吊儿郎当。”

  她的脸颊胖鼓鼓,作生气状。

  我瞪着她,仍然不觉得她是慕容琅,婀娜太会糟蹋天生的丽质,非把手下所有的美女都变成庸脂俗粉不可,大概是出于妒忌吧。

  我说:“多谢你来接我。”

  阿琅说:“对于你,乔,我总应该仁至义尽。”

  我叹口气,“不得了,不得了,说话那个款儿,都已经开始像婀娜。”

  “婀娜已经给过我一份工作。”她报告说。

  “你这么快就会走天桥?”

  “不,我不做天桥,我光做摄影。”她说:“婀娜说,要请你替我拍一辑照片印成我个人的宣传册子。”

  我说:“既然我与她已经势不两立,何必再找我拍照?香港会拿相机的,又不止我一个人。”

  “她说香港会拍女人的,只你一人。”

  我夷然,“那扬凡呢,他头一个不服。”

  阿琅笑,“算了,你没理由跟婀娜斤斤计较。”

  “因为她是女人,是不是?”我纳闷地说,“女人有世上一切的特权,真受不了。”

  阿琅微笑,“那你是答应了?”

  “我有什么办法?我为了生活,什么没做过?”

  “听说你父亲很有钱。”她把车开得模冲直撞。

  我苦笑,“他有钱,关我什么事?”

  “父亲有钱,多多少少与儿子有关,家父生前对我们最慷慨。”说到她的父亲,慕容琅的脸上罩上一层灰色,那头鬈发的波浪也仿佛没有那么活泼了。

  “我爹想法不一样,他还年轻,才五十多岁,他才不肯轻易放过我。”我摇头晃脑逗她开心,“我注定完蛋,享不到他的余荫。”

  阿琅不出声,我拉拉她的客发,“告诉我关于你的工作。”

  “很辛苦,我原以为装模作样地穿漂亮衣服拍照是最轻松的事,现在才知道不是那回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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