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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这个孩子。”我说。

  我的公寓分为两部份。一半隔为黑房及摄影室,另一半是一个大厨房与睡房。

  阿琅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,十分习惯自在,她是个好帮手,我俩一下子,

  把所有的尼泊尔照片冲了出来。

  婀娜来看过我们一次,又替阿琅署了许多日用品。琅很感激她,叫她“姐姐”。

  婀娜问:“你几岁?”

  “我廿六。”琅说。

  婀娜说:“我还比你小一岁,不过不打紧,我仍然是你姐姐。”她真的很诚恳。

  阿琅毫无机心地笑,

  我很烦恼,“阿琅,你一定足闯了祸才到西藏去的,你家人不要你了。”

  那日半夜,电话铃响得震天骰。

  我睁开眼睛看手表,三点一刻,哪个捉狭鬼?

  我取过电话筒,“喂?”

  “你是谁?”那边是一个女声。

  我不由得有气,“你打电话来,你不知道你找谁,倒要问我我是谁?”

  “我找慕容琅。”

  “她在我这里,你是她的什么人?”我身上的瞌睡虫全跑光了。

  “阿琅在你这里?”她问:“有什么证明?”

  “什么证明?她就睡在我这里。”

  “你是她的什么人?”

  我光火,“你是她的什么人,你别纠缠不清好不好?你到底要不要找慕容琅?抑或是看了报纸来瞎七搭八?”

 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过来见阿琅,你把你的地址说一说。”

  “你是她的什么人?”我再问。

  “我是她的继母。”好家伙,终于有人来认领。

  我将地址说了一遍。

  “我马上来,你叫醒阿琅。”

  “如果你是她的继母,”我说:“你应该知道,阿琅睡着了不容易叫得醒。”

  那边搁了电话。

  我起身去摇阿琅。

  阿琅转个身,我再推她,阿琅像是关闭了睡掣,要待明天早上才会按时开启。

  我放弃。

  楼下静寂万分,我在露台向下望,不到五分钟,便有一辆中型的日本车驶进来,停在路边。车子里走出一个女子,从大厦高处看下去,只觉她年纪还轻,瘦长身材,与她同来的,尚有一个穿制服的司机。

  她自称是阿琅的继母。

  没一会儿,门铃响了起来。

  我前去启门,一看来客的面貌,就诧异得怔住了。她是那么年轻,不会比阿琅大,而且容貌那么秀丽动人。

  “你是——”我凝视她。

  “我在电话中已跟你说过了话。”她冷冷地说。

  “请进来。”我忍不住将眼光留在她身上。

  她转头嘱司机在门外等,跟我进屋子。

  “阿琅呢?”她匆忙地问。

  我指一指地上的阿琅。

  她连忙蹲下看,“果然是阿琅,”她说,声音中充满了惊喜。她伸手摸摸阿琅的脸蛋,“阿琅。”但是阿琅这只呆瓜,并没有醒过来。

  我的女客找了一张椅子坐下。

  “先生贵姓?”她问。

  “我姓乔。”我答。

  我直视她。他们慕容家的女子,一个比一个美丽,但这一位的容貌与阿琅又不同,她是冰冷的,眼睛中充满敌意,嘴唇薄薄的抿得很紧,头发梳得光光,露出额角一个发尖,身上一袭白色麻布的时装,正是最新流行的式样,耸肩,窄袖。

  她并不介意我盯着她看,问我:“你在什么地方找到阿琅?”

  “尼泊尔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尼泊尔。”找解释,“我是个摄影师,在尼泊尔拍一辑照片,碰见了她,她叫我把她带回来的。”

  “她身体很健康吧?”她问。

  “看上去完全没有不妥之处。”我说。

  “她失踪有五六年了,”她匆促的说:“家里一直找她。”

  “老天。”我说。

  “这几年内发生了很多事……”她改变话题,“乔先生,这次谢谢你。”

  我微笑,“光谢没用呢,阿琅欠我飞机票。”

  “那自然。”她说:“我们一定偿还。”

  我说,“阿琅要到明天早上才会醒,你要不要先回去?”

  “都快五点了,”她说:“要是你不介意,我在此等一等。”

  我说:“我无所谓。”

  我走到厨房去做咖啡。

  她在我摄影室内踱来踱去,目光如炬,打量着我拍摄的照片。

  夏天的南国天亮得早,喝完了咖啡,已经有小鸟鸣叫。

  她没有一丝倦容,浑身散发着紧张的神色,与阿琅的随和温婉刚则相反,但她仍然是一个罕见的美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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