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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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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日低头。 “你那好助手安信送来鲜花水果,摆着也清香扑鼻,真是周到。” 周日搓揉妈妈手掌,这双手平时还可以,这下却青筋毕露,表皮与指骨分家,各归各,在关节处打转。 周日凄苦得不能言语。 看护进来说:“两位女士好休息了。” 她在病人耳边说几句,周妈低声答“痛”,周日只觉揪心,巴不得以身替代。 周晨却返转,他也一言不发,打地铺在周妈脚躺下。 两兄妹面湿湿拥抱。 清晨,范医生巡房,他们才爬起,揉揉眼睛。 两人争卫生间漱口。 范医生微笑,“兄妹一起陪妈妈,多乖。” 他俩又拥抱。 周妈气色转佳,周晨回家,他还要上班。 范医生一边替病人检查一边有感而发:“做成年男子真尴尬,父母需要照顾,妻儿更不能疏忽,又得勤工盼望升级,还不累坏?” 这时邓容抱着幼儿出现。 周妈哎呀一声,“母子怎么来了?医院多细菌。” 但口是心非,忽然眉开眼笑,整张脸开扬,伸长手臂,那婴儿也举起胖手,扑到阿嫲怀里,贴上苹果脸。 邓容斟出燕窝粥服侍婆婆慢慢喝。 这时有人敲门,一看,是方正律师。 他大衣双肩淋湿,周日看向窗外,原来正下雨。 周日与他到候诊室说话。 方正问:“没有更好的地方吗?” “这里静,家母一叫,我立刻可以应。” “你有什么事?每次见你,心惊胆战。” 周日没好气,“你按时收费,怕什么?” “说吧。”方正严阵以待。 “方律师,请替我办离婚手续。” 方正一听,脸色发青,血不上头,他跳起,又坐下,瞪着周日小面孔。 周日说下去:“我查询数据,我们注册距今只有三个月,可否代我宣布婚姻无效,即annulment。” 方正隔半晌才这样说:“周日,阿默近日焦头烂额,正处理较重要事项,对你略为疏忽,请你包涵。” “方律师,你若不愿代理此事,我可另觅他人。” “周日,我知本市最多办理离婚教人分家的律师,但宣布婚姻无效,通常可引用的只有一项理由,那是证实夫妻未能完婚。” 周日说:“我正打算用这个理由。” 方正张大嘴,“你俩未曾圆房?” “为求迅速办理离婚手续,算是一项collusion吧,即共谋,男女双方同意勾结串同。” “周日!你有无想过这件事对阿默来说是何等样侮辱?他颜面无存,周日,你怎可落井下石!” “那么,用connivancel法,纵容合谋,说我与人通奸,让我以后不能立足好了。” “周日,阿默与你彼此深爱──” “方律师,我无法继续爱他,他太沉重太阴森,他的过去十分可怕,我又对他目前情况一无所知。” “你可以与他开心见诚谈话。” “他没有与女性商议任何事情习惯,我对他来说,不过是一个散心解闷的可爱小动物,如果我听话,他会对我无微不至,宠爱有加,如不,后果堪虞,我想得头都黑,明白到无可能跟着他游牧民族般过一生一世,此刻斩断一臂脱身,或可保命。” 方律师恻然看着她。 “由你来做,事情会隐蔽低调得多,我会把所有贵重礼物归还,”她解下胸前宝石,“那幢房子我也不能接受。”接着除下婚戒。 “周日,请勿偏激冲动。” “一位阿姨曾经对我说,‘日日,天真年轻的你没有经验,万一遇疑难选择困难,记住,要快乐,叫你痛苦的全不是好事好人,避之则吉’。我自与阿默在一起,没有一晚好睡,家母跟着忐忑不安,导致健康出事。与阿默相处,好似在碧蓝大海畅泳,渐渐发觉上不了岸,精疲力尽沉入墨黑深渊,窒息。” “周日,这不过是过渡时期,请勿悲观。”声音渐低。 “你也是,方律师,你知道得十分清楚,默家做的生意是私运军火。” “周日,不可乱说!” “屋里坐着一只恐龙,大家装作视而不见,围绕着怪兽若无其事做人。” 方正无言。 “下一站是首尔,接着又是何处?” 方正叹气,“我只不过按时收费工作。” “阿默几时回来?同他提出我的要求。” 这时安信到了,手里拿着几杯咖啡,方正一见,抢过两杯,咕噜咕噜喝下,才缓缓透过气。 他轻轻说:“你等我消息。”他带走那块宝石与婚戒。 安信看着他背影。 邓容抱着宝宝出来,看到食物,“这是什么,龙虾粥?我不客气了。” 邓容把婴儿交给周日,那小小人瞪眼扁嘴,怕恶姑又整治他,安信过来接过,“哗,重了许多,腰板坚挺。”跟着周日走到滤水器旁,周日连喝几杯清水。 安信这样说:“首尔天气较凉,要准备衣服。” 周日垂首,“我不去了。” 安信瞠目结舌。 周日一直在医院陪伴母亲至周妈出院。 周妈深觉安慰。 她一下子衰老,要扶着走路,周晨尤其心痛,说不出话,也不想说。 回到家,宛如隔世。 周妈说:“睡在自己床上真好,原来做人不过这样简单,何必那么多搞作。” 阿乙忙着张罗安顿。 周日说:“周晨你上班去吧。” “你呢?” “我已离开环球。” “中东人呢?” “周晨,他叫占姆士阿默。” “你可记得我们有个姨丈,大家不喜欢他,一直只叫他广东人,直叫了半世纪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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