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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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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正又一次叹息,比裸露更可怕的,史密女士一张嘴喋喋不休,随便哪个陌生人,拉住就诉怨曲,从十五岁开始说,字字珠玑,千怪万怪,怪不到她身上。方律师吃过此苦,以后,只派信差送上支票,可是,拉着信差也说上半小时。 “是什么叫一个人变成那样?” “你觉得她堕落迷津,她可不那样想,这是她生活方式,不知多痛快。像三岁孩儿,大哭大叫之后,还当地撒泡尿,你能把他怎样?史密女士会得做叫她自己痛苦的事吗?我想不。” 这几句话叫周日语塞。 她又沉默下来。 “我想,你已看够,周日,约会可以取消。” 回到公寓,周日在厨房找到一罐花生酱,打开,用匙羹勺着吃,又加入果酱,只有甜到发腻的食物才能压抑恐惧。 方正则躺沙发喝啤酒压惊。 “另一位的约会──” “已经约好,你一定要去。” “不,不。” 方正赌气,“一切都由你搞起,叫我连带受罪,我从未打过如此脏工,现在巴不得让阿默开除!那种丑陋恶行看过叫人噩梦连连,眼睛吃米田共。” “阿方,对不起,真想不到是个疯妇。” “你陪着那些人疯。” 周日忽然忍不住放声大哭,喉头里果酱全部吐出,吓得方正连忙扶她进浴室清洁。 周日索性哭过痛快,“我要回家,我挂住家人。” 她扑到床上。 哭泣是极佳排毒方法,所有怨气委屈随眼泪流出,胜过苦不堪言,欲哭无泪。 稍后周日更衣出房。 方正立刻道歉:“周日,我严重失礼越格,对不起。” “准备好了,出发吧。” “去何处?” “见麦辛女士。” “你想清楚?” 周日点头。 “你这头蠢驴。” 会这样斥责当事人的律师恐怕不多。 麦辛女士住在圣巴纳巴斯马廐改建的公寓。 她雇着女仆,门一打开,周日便闻到一股奇异气息,不,并不讨厌,相反地感觉相当迷醉。 女仆认得方律师,“请稍候。” 他俩在休憩室等女主人。 周日一直躲在方正身后,这时,她又发觉穿得太暖,室温高,她一直冒汗,脸上油汪汪。 麦辛的家杂物奇多,而且不打算清理,她喜储物,一张小小红木茶几挤着数十枚银相架。 又喜浓艳吉卜赛颜色:金、墨绿、大红、深紫。不设顶灯,全部座灯,光色柔和,照向人面不显老。 不一会女主人走出。 “方,你来了,欢迎,支票带来否?” 周日注目。 麦辛一头红棕发已经褪色,并且稀薄,头顶有明显接驳假发痕迹,日久失修,有点斑驳,脸颊上全是红发人遗传特征的雀斑,松弛小巧鹅蛋脸,褪色眼珠。 她原本身段一定姣好,如今乳房坠到腰间,身上彩锦罩袍显得臃肿。 那股奇异气味随着女主人走近越来越浓。 这时她也看到周日,她侧头说:“方,这是你女友?” 方正为引开她注意,连忙取出支票递上。 麦辛看过,小心翼翼放进袖圈,轻轻说:“阿默好吗?” “托赖。” “你同他讲,物价飞涨,生活费需添加百分之二十。” 方正轻轻回答:“我会转告。” 对付别的客户,他一点也不越礼。 周日这时忽然想起,呵,这奇异香气里有大马士革红玫瑰糜烂香氛,那是阿默的足迹。 但不止,还添加了一些不知名香料,叫周日迷惑。 “我们告辞了。” “好走,不送。” 她扬扬手,袍子领歪到一边,露出肩膀,那肩上也满满是雀斑,胸衣细带不胜负荷,深深陷到肉里,不忍卒睹。 花开花落,一下子人老珠黄。 周日紧紧拉着方正的衣角壮胆离去。 “屋里是什么味道?” 方正在周日耳边说一个字。 啊。 周日讲不出话。 片刻她说:“我实在想回家。” “我问一问有无即晚飞机票。” 神通广大的他在电话讲几句,向周日报告:“可愿立刻赶到飞机场?” 周日忙不迭点头。 两人回公寓略为收拾,并通知安信归期。 赶得那么急,航班却误点一小时。 周日本来急性子,这次却处之泰然,电光石火间,她明白是不久之前吸入那股奇异香味之故。 方正问:“值得否?” 周日不回应。 这一切也许不全是阿默的错。 方正叹气,“快到家了。”恍如隔世。 飞机遇气流略为震荡,诸乘客脸色发白,周日拉紧方律师袖子。 方看着她小脸,他敢说他了解她比阿默多,周日太容易叫人爱上,但是她对男人有特殊选择,她钟情阿默。 飞机着陆,他们看到安信等得一头是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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