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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周日就是有这个本事,明明各怀心事,仍被她逗笑。

  小明买回红豆冰加冰淇淋。

  周日搭讪说:“此物最相思。”

  安信说:“好像不是指吃的红豆。”

  “安信你可喜俳句?”

  “我还是喜欢十四行诗与唐诗多些。”

  方律师答:“俳句有欲言还休感觉,与汉诗不同,像芭蕉的‘古池呀,青蛙跃入,水的音’,欲言还休,苦不堪言,句句凄凉。”

  阿默听见,不悦,倒抽一口冷气,“在说自家言语?把我隔在外边?太可恶。”

  “阿默先生赶快学汉语。”

  周日又吟:“诗意不过是∕站在一座旧桥上∕桥边落梅。试一试,小明,你也来吟两句。”

  人多热闹,好说话,时间过得快,所以许多经济许可人士喜带大群随从出入,阿默从前有整间环球公司员工陪他,此刻算是寂寞得多。

  阿默比周日早半日往首尔。

  装修师来电,“有空可否请默太过来指示家具如何摆设?”

  周日趁空,独自往新居。

  她对设计员说:“都抛在中央便可。”对着计算机上图则示意。

  她走进衣帽间,怔住,原来门前边普通,门后殊不简单,竟镶满大大小小百多只粉红色哈啰吉蒂软毛娃娃。

  周日忍不住笑出声。

  设计师有点困惑,“这由阿默先生吩咐。”

  “我很喜欢。”

  设计师这才放心。

  稍后方律师接周日,见到简单行李,不禁说:“这倒好。”他也只有手提一个大布包。

  两人年纪气质相仿,服务员把他们当情侣。

  坐好,飞机上升,周日促狭地说:“昨日有一辆载客一百三十七人七三七飞机在德赫兰滑出跑道,断为两截,居然无人死亡。”

  方律师看她一眼,“这次劳师远征,不是为着旧生会吧?我甚畏惧长途飞机,但想到按时收费,也就没有怨言。”

  “你不是环球员工?”

  “卡辛才是职员,我属外佣,为环球服务已超过五年。”

  难怪他特别活泼潇洒。

  两人都问服务员要啤酒。

  “周小姐你有心事。”

  “成年人头顶上都有阴霾。”

  “初见你时不觉。”

  “同你实话实说,我此行是要找两个人。”

  方律师诧异。

  “她们分别叫佩史密与南施麦辛。”

  方律师实时一怔,他分明一早知道这两个名字。

  他要过一会才说:“像你这样聪敏的人,怎么也落了俗套。”

  “前车可鉴。”

  “每个人的运程与遭遇不同,何必理会他人的事,各人修来各人福,牛耕田,马吃谷,各有前因莫羡人。”

  “华人什么都有个说法。”

  “我是你的雇员,我不方便讲太多,但我忍不住劝你,不如到现代美术馆游览,然后吃茶购物,尚嫌不足,过海到巴黎。”

  “既然只是雇员,那么,请听差办事。”

  周日把座椅拉开当卧铺,结结棍棍睡了一觉。

  梦中她见到父亲,依稀还是壮年模样,“爸”,她叫他,但是他没听见,一直向远处走。

  周日落泪。

  邻座方正知道她心境并不平静。

  醒来,他给她热毛巾敷脸,自备普洱茶叶,叫服务员泡上开水。

  周日说:“谁嫁给你不错。”

  “别误会,只有客户才能得到如此服务。”

  飞机在异邦着陆,冷冽空气陌生又熟悉。

  “希望你已改变主意。”

  “请替我安排会见两名女士。”

  “周日你真固执,你凭什么肯定我会找到她们?”

  “你是律师,你有办法。”

  “周日,若要分手,何必多事,如不准备分开,更毋须知道那么多事。”

  “我知道你负责每月付生活费用给她们。”

  方正气结,“你乱闯他人计算机记录。”

  周日不出声。

  两人僵着抵达酒店。

  接待处却无订房记录,且全告客满,查询后,附近酒店亦无空房。

  方正脸色发青,按捺怒意,“怎么回事?”

  “皇孙大婚,游客如潮。”

  方正踌躇片刻,这样说:“周日,默家公寓已有客人,如不嫌弃,可到舍下暂住一日,明日他们或许会有空房。”

  “你不早说!”

  他帮她挽行李,步行十分钟就到,公寓在贝格维亚顿广场,邮政编号SW1,周日知是市中心贵重地区。

  他们真有办法,周日心想,年纪不差多少,人家已经海外置业,狡兔三窟,她却还一团饭似,光管吃喝。

  公寓是投资产业,家具简单,两间卧室,却只有一个浴室。

  方正说:“我到友人处暂住。”

  “何必拘泥。”

  “瓜田李下。”

  周日仰头大笑。

  不知为什么,方正双耳烧红。

  周日老实不客气说:“那我先淋浴。”

  披着浴袍出来,她到小厨房做三文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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