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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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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想见你。” 阿默拍着桌子,“你有完没完?她为什么要见我,想给我好处?不会吧,那么,即是尚想在我身上刮,我已受够,她再找,叫安信报警。” 周日震惊。 一个那样高大魁梧大汉在近距离大声发威,不是不惊人的,周日退后两步。 一向受阿默呵护的她不防他会斥责她。 阿默见她惊骇,知道过分,静止。 过一会他轻轻说:“与你无关的事,就不要管。” 周日说:“我是你妻子,你的事即我的事。” 阿默抬一下头,“日日,男人的事你别理。” 嘿。 周日不想与他在办公室吵闹,转身离去。 谁知阿默还在她身后多添一句:“日日,做回你自己,别学她们。” 她们,谁是她们,前妻、史东? 周日一声不响,到花店买小小一盆紫罗兰,自作主张,到大学医院,在询问处要求见史东女士。 接待人员说:“是有你形容那般女子,年龄相貌相仿,但却不叫史东,她叫谢斯敏阿肖。” “请通知她一声。” “我叫她私人看护通报。” 不一会看护出来,周日报上姓名。 看护接过花进去,不一会又出来,“周小姐请随我走。” 那是一间私人房间,宽大光亮。 周日看到史东,不禁吓一跳。 史东示意周日坐下。 “怎么是你来了,”她声音低哑,却不减尖锐,“我可不想见你,你来错啦,你会后悔。” 周日脸上尽是错愕,史东脸颊深陷,像一层皮包着颅骨,双目凹入,黯然无光,不像假病。 史东忽然伸手摘下头巾,只见一个秃头,有些地方还黏着些许头发,丑陋可怖。 “病入膏肓,已经失救,”她轻描淡写,“史丹福医院嘱我回家休息,多与亲友团聚,但我没有家,转折又回到这里。” 怎会一下子落到这般田地。 “我第一次见你,已在做标靶治疗,戴着假发,浓妆,你年纪轻,没看出来,阿默对我何等厌恶,他并没有期待我复元。” 周日震惊。 不,她想说:阿默不是那样的人。 “在族人眼中,我是自作孽,我想见他,盼望他把遗体送返家乡。” 周日听到轻微嗒嗒声,要过一会,才发觉是自己牙齿上下碰撞。 “不过,你放心,”史东讪笑,“你不同,他不会对你不好,”说的分明是反话,“他不会不认得你。” 周日难受得说不出话,低垂下头。 “花很漂亮,正是我喜欢的颜色,谢谢你。” 话好像已经说完,看护示意访客告辞。 周日站起,向史东鞠一躬。 史东吁出一口气,躺回枕上,周日听见她轻轻吟说:“露水的世,虽是露水的世,虽然是如此。” 声音沙哑低微,意思又含蓄,但周日灵敏,认出这是十八世纪日本著名俳人小林一茶的俳句,啊,凄婉之意,直透心扉,周日连忙走出病房,眼泪在脸上滚下。 看护轻轻说:“请节哀。” “为何失救。” 看护迟疑,“她入院这段时间,除出众律师,只有你来探访,我不妨对你说,她患乳癌,治愈率颇佳,但她不愿做手术,拖了一年,坏细胞扩散至肝脏。” 周日拭去泪水。 “她说乳房是女性象征,她以骄人丰胸为荣,她不愿摘除。” 周日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么愚蠢的事。 看护叹息,“我猜,那不过是借口,她已无生存意愿。” 周日握紧拳头。 做人真艰苦。 周日写下一个电话给看护,“我愿意把她送返家乡。” “周小姐,那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,运过去也得有人接收,看上去你不似在也门有亲友。” “我认识人。” “啊那真是不幸中大幸。” 周日悄悄离去。 回到家楼下,她彷佛老了三十年,双腿酸软,不听使唤,似穿着铁鞋,举步艰难。 她用手扶着栏杆喘息。 正在这时,有人叫她:“日日。” 她当然认得这声音,转头看到阿默坐车上,双臂放窗框,下巴枕着手臂,看着她。 周日走近,这是那个可怕冷酷的阿默吗?他又变了样子,此刻她所见,是她那英俊性感、慷慨热情的阿默。 他没下车,她也没有上车,两人呆呆凝望。 半晌周日走近伸手轻抚他额前漂亮桃花发尖,然后是他的浓眉长睫,阿默享受她爱抚,半瞇着眼。 这时碰巧阿乙买菜回来,看见他们两人傻里傻气互望,又气又好笑,“姑爷,日日,为什么不上楼喝茶?” 这才唤醒两人。 阿默轻轻说:“我还有事。” 阿乙笑问:“那你把车停在这里干什么?” “我来看日日。” 周日默不作声,挥手让他走。 阿默把车调头离去。 “这姑爷有怪脾气。” 周日忍不住说:“刚才闹意见,他来议和。” “啊,吵什么?”阿乙惊心。 “他叫我不要管男人的事。” “除非有别的女人出现,日日,其它事你不宜多理。” 就是有关另一女人,可是并非阿乙所想,周日不是嫌阿默多情,而是怪他无情。 “日日你看上去累极了,这些日子也真难为你,我炖了清鸡汤给你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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