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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只见中东酋长与王子身披白色长袍长巾,手挽猎隼,那种气概,真不是不英俊的,他们那种全男班出外觅食,女人,拜托,坐家里看孩子的气概,在别处已经难以见到。

  都会憧憬男女平等,真的等到了,男女的荷尔蒙分泌也差不多,失去强弱之分。

  只见老板穿着合身新西服,说不出好看,背影都叫人觉得,这男人会得保护女人。

  周日抽空用蜗牛慢信多谢法国人的礼物。

  下班时分仍雷声隆隆,大雨仍未下降。

  美心咕哝:“雷声大,雨点小,还有,讲时无敌,做时无力。”说的恐怕不是雨点。

  周日才要收拾回家,老板忽然说:“周日陪我去挑一枚新进手机。”

  周日诧异,他从来不带手机,下班就是下班,十分干脆,但老板是老板,“知道。”

  她取过雨衣,与他出门。

  在门外,第一滴大雨落肩上,居然啪一声,真厉害。

  他们走进电讯店,服务员讶异,人人避雨争回家,这对漂亮男女却悠闲购物。

  周日帮阿默挑选功能最多最新但易操作尺码适中手电。

  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,他手特大,过分小巧玲珑手机不合,他也不熟电子机器性能,告诉他按三十次之后火箭会得升空也没有意思,但是功能需包括漫游及上网,终于在三十分钟之后才选到。

  周日教他:“这里是──,这是──,只需按一下,我会把重要号码输入,例如公司是一,家里是二,杨子是三等等。”

  阿默微微笑,“明白。”

  “铃声选什么?”

  “由你代选。”

  周日不假思索,“《星球大战》。”

  “你的手机上是什么?”

  “时时更换。”她让他听。

  阿默只觉是一首民歌,没听懂。

  周日解释:“《黄河大合唱》首三句:‘张老三,我问你,你的家乡在哪里’。”

  阿默微笑,着周日用公司信用卡。

  这时,门外雨大得不得了,闷郁整日,终于忍不住发作,哗哗哗,站行人道,雨水自檐篷直挂,他俩像置身水帘洞。

  这时阿默说:“过去一个店位是家法国菜馆。”

  周日一听,立刻有反应,胃部忽然咕一声响,对街都可以听见。

  阿默侧头看她,他高大,她只到他耳边,这个角度看过去,她白皙小巧脸上的鼻子尤其笔挺,周日左额太阳穴有颗小小红痣,叫阿默心醉。

  他们到法国菜馆坐下,周日老实不客气叫一客海龙皇汤。

  轮到阿默,他问:“有否豆腐汉堡?”

  周日涨红面孔,他一早知道。

  “你在本公司有三个月了吧?”

  “不止,下星期满四个月。”

  阿默看着她玉葱似手指帮他处理手电,终于她松口气,“都妥当了。”

  阿默忽然把大手按到周日手上。

  连手背近尾指处都毛茸茸,周日忍不住笑,她不很肯定他是同种同类。

  周日轻轻缩手吃丰富海鲜。

  阿默停一停,这样说:“周日,让我照顾你,你不必上班。”

  周日在吃龙虾尾,“唔,好味,不,不,我毋须任何人照顾,我自己有能力,家境亦过得去。”

  “我可替你置一个房子,你搬出住。”

  周日觉得事态严重。

  她把手放阿默掌上,“阿默先生,你不能如此行事,你对我们风俗不熟。”

  阿默轻轻握住她手,“小家伙,我该怎样做?”

  周日只好这样说:“我并不认识你,你也不认识我。”

  “那么,让我介绍自己,我叫占姆士阿默。”

  “那不足够。”

  “你还想知道什么?我身体健康,无不良嗜好,无犯罪纪录,与第二任妻子已办妥离婚手续,并无子女。”

  “哗。”

  “中年人全部有点历史,多说无益。”

  “为什么你有蓝眼珠?”

  “承传自家母。”

  “你生父是也门人士?”

  “他,连他父,即我祖父,三代均在伦敦出生,我并不谙阿拉伯语,家中女眷全是英籍哥加索人。”

  周日这样说:“你离乡别井日久,感到寂寞,才生结伴之念,过些日子,你会发觉我表里不一。”

  “什么叫表里不一?”

  周日想一想,举个例:“读书时到美国东岸度假,认识一个男生,耶鲁大学外语系博士,又是该校水球队队长,文武全才,我十分倾心。一日,他邀我观赛,所有队员都穿小小弹力三角泳裤,我留意到他小腹下端有纹身字样,好奇,摄录下来。那场比赛非常精彩,女生们高声尖叫喧哗,我却悄悄放大那个纹身图案细看,发觉竟是Thank You二字,我惊骇得说不出话。如此轻佻猥琐贱格,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,翌晨与他停止交往,这便是表里不一。”

  阿默听得发呆,这女孩大方自在把这样亲昵故事告诉他,年轻的她不觉尴尬,他却面红耳赤。

  他只“唔”了一声。

  “中学毕业的纪念册上,有同学这样写给每个女生:‘慎交男朋友’。”

  “你没有亲密男友。”

  “正确。”

  “你对我可有好感?”

  周日这样说:“I loved, admired, and identified with men. I envied them, too | their freedom to walk away, to start over, to get angry, to speak frankly, not giving a damn what anyone thinks. ”

  阿默微微笑。

  整间餐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,静静谈天,确是享受。

  多久没与女伴说心事?永不造次,阿默心中欷歔,各有所求,各取所需,心事?

  他但愿这顿饭可以吃到天亮。

  但是周妈响手机找人:“日日,速速回家。”

  周日轻轻说:“家母需要我。”

  “子女长大总会离开父母。”

  “妈妈自胚胎将我孕育,教走路讲话,指出是非好歹,帮我做功课,我哭泣她安慰,我无理她容忍,她是寡妇,我要尽女儿责任。我性格比较理智,我拒绝冲动,不过,我真享受与你约会。像今晚,我都不舍得走,说说笑笑,不觉已到深夜,没喝酒,也像喝下整枝香槟。”

  “我心也如此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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