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莫失莫忘 | 上页 下页


  “你一定在想,这种名字!”她笑了,笑得较为自然。

  我问:“你真的不要出去走走?”我怕她在家耽着闷。

  “你听我的话,觉得烦了?”她睁睁眼睛问。

  “才没有,听几天也不闷。”我说,“我想你出去散散心。”

  “我不闷,而且过一下就上班了。”她伸了个懒腰。林玲,我喃喃的在心里嚼了几遍。林玲,真可怕。

  是谁给她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?恐怕是舞女大班。

  唉,还研究这个干什么?

  小令留我吃饭,我看看钟。她们家里晚饭吃得早,六点钟就样样摆好了,她回来还得吃宵夜,那派头是很厉害的,难怪她说省不下钱。

  穿也是要紧的一环,她得常换衣服,闪亮的、鲜艳的、新款的,她得下本钱。

  她向我眨眨眼。“小财不出,大财不来啊!”她说。

  这算是卖风情吗?真是啼笑皆非,再装也还是个孩子。

  恐怕就是这种天真中的风尘,才使她短时期红起来吧?

  这年头哪里都是新面孔值钱。但是新面孔能新多久?

  我心中塞着一千个一万个问题,一顿饭吃得勉强。

  林太太恢复了以前的作风,一直夹菜送菜的。

  她本来就热诚好客,性情也爽直,不过是做了几年舞女,所以其他的太太就对她退避三舍。一半是妒忌吧?看她风流了这些年,还得到一个好归宿。其实风流不风流,也只有当事人知道,像小令这样,谁敢说她没有委屈?

  良家妇女,嫁了人的,就会有意无意的妒忌她们。

  也许我说错了,但像妈妈这么的一个明白人,尚且带着有色眼镜——不相信有芳草,或是她觉得不值得慢慢的去寻芳草。

  我说话真是说得比较少。

  林太太说:“家明,你沉默了,我们对你仍然像以前一样,你放心,我没有将小令塞给你的道理。”她笑,“现在你们俩走的路完全两样了,你是个朋友,来与小令说说话,我感激你,如此而已;至少你们是从小玩大的,你了解她,我们没有其他的意思。”

  我的脸红了。

  偷眼看小令,她倒很自然的吃着饭,事不关已的样子。

  往日她早就哭丧着脸逃回房去了,她无可否认的变了。

  不过那变化不大,我知道,我现在知道她不会变到哪里去的。她的本性好,如果她肯等我,多说没用,我是等定小令的了。我一毕业就把她带走。

  我相信小令不是贪慕荣华富贵的人,做舞女又有什么荣华富贵可言?即使是的话,到那个时候,她也该看穿了。林太太,我认为她是一个不错的人,环境逼人,不能尽怪她,到了如果她们有了积蓄,恐怕就放小令跟我走了。她不会把女儿当摇钱树的,既然生活有着落,她不会勉强小令。至于我,既然以前有林伯伯,我要小令,也不算什么。

  这是我的算盘,至于父母那一关,到时再算吧。

  我有我的天真,我把每个人都看得很好,天性良善。

  事实也如此,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故意做坏人的人。

  有一些朋友的处世态度是先防人十倍,逢人只说三分活,我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可怕的。即使吃点亏,也让我天真一点吧,到时再学乖未迟。我不喜欢只说三分话,我要做足十分。各人有各人的路,这是我的话。

  谁知道呢,到时林太太或者不肯放小令……我是乐观的。

  我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。

  俗语说: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想得再多也没用。

  然而我们生活上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,我想。

  我的功课忙,学生会又选我做秘书,所以空余时间都被霸占了,什么也做不了。

  每天就是赶来赶去的联络同学,温习功课,应付考试。

  父亲津贴,买了一部二手的小汽车给我,我天天开车上学。

  其余的,也没有什么可提的了,日日生活平淡。

  平淡而紧张,每一分钟都得安排得很好,很紧凑。

  小令呢?

  小令恐怕还是日上三竿才起来?抑或改过了早起?

  再晚起我也不怪她,她是被逼的,夜里又迟收工。

  那种生活,到底是怎么样的呢?我有点儿好奇。

  灯红酒绿,夜夜笙歌,不过是小说里的形容词罢了。

  到她的舞厅去?

  我倒不怕去舞厅,反正同学间有不少是舞厅常客。

  我怕小令尴尬,她会多心,以为我故意去出她的洋相。

  我很明白小令,她要强,要面子,又受得了委屈。

  虽然到现在这样了,她表面还要装得无所谓。

  但是心里呢,她的心还是脆弱的,所以我不能去看她。

  到别间舞厅去吧,那些舞厅都差不多,看过就算了。

  但是我又想,如果不是去看她,又何必糟蹋时间?

  为了这种小事,在心中犹自七上八落的。我是喜欢小令的。是,我喜欢她,否则不会这样子。我呼出一口气,如果我要夸张一点的说,每次想到她在舞厅里工作,我便心如刀割。

  母亲问我:“家明,怎么从来没有女同学来找你?”

  “没什么,”我说,“因为女同学看不中我嘛。”

  “看不中你?笑话,你不要面子,我还要呢!为什么看不中你?”母亲笑道,“嫌你长得不好?我与你父亲又不丑!”

  “妈,这种事很难说,并不论人品长相学问,机缘好就是不同,我不喜欢强求。”

  妈妈收敛了笑客:“恐怕你不想去追求她们吧?”

  “我才廿一岁,妈妈,你急什么?”我笑,“我如果目前闹着要结婚,你才值得害怕呢。”

  “你还记着小令吧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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