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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


  曹君识趣地不再提及申家,他只是来探望这双大眼睛,人总有过去,申氏一切,与他无关。

  他躺在地上,无忧无虑与芝子聊了一个黄昏。

  告辞回家,依依不舍。

  他的电话录音机上全是留言:“祖,去了何处,速电艾家”、“祖,第二次寻找,在什么地方?伍家有舞会”、“陆妹妹找祖”、“戚珍珠约祖出海”……

  曹祖光不出声,这些约会都不再重要了。

  秋季初学期开始,芝子重新上学。

  学校里碰见申元东,她主动走近。

  元东身形十分扎壮,看上去更加像经天。

  芝子爱慕地看着元东微笑。

  申元东问:“都等你来吃饭呢,为什么不见人?”

  芝子只是微笑。

  半晌她问:“管家他们好吗?”

  “陆管家与阿路在上月已经退休。”

  芝子一呆,“呵,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周律师去一间大机构任职顾问,罗拔臣移居澳洲行医。”

  芝子冲口而出:“现在谁照顾你?”

  “我自己动手呀,新请了一个打扫工人。”

  “厨子呢?”

  “他在洛杉矶附近开了一家餐馆。”

  “这么说,整个旧班底已经解散。”

  申元东说:“只得我,依然故我,教一份书。”

  芝子笑着点头。

  这时有学生找他,他只得赶着去课室。

  芝子回到自己的地头去。

  所有的雇员都走了,不是偶然的吧。

  现在她到新的申宅去,无人认识她,也不会有人叫她芝子。

  她不会觉得尴尬,她可以安安乐乐,做一个客人,她是华小姐。

  是谁想得那么周到?

  不会是元东,也不会是经天,一定是周律师,要不,就是陆管家,只有她俩心思最为缜密,什么都考虑周详。

  他们真懂得功成身退。

  那天下午,一个同学兴奋地说:“芝子,申教授周末主持热气球观光,你可想参加?”

  芝子连忙摇手。

  “很安全,有专人照顾,一起来呀。”

  芝子仍然摇头。

  “本来预备跳降落伞,可惜申教授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挑战高压。”

  “你们玩得高兴点。”

  “我兴奋得不得了,名额有限。”

  他赶着去报名。

  申元东生活得那么精彩,夫复何求。

  每天深夜,芝子仍然觉得经天就在她身边。

  他不说话,她也无言。

  但是,他仿佛就在附近照顾她,她不觉得寂寞。

  晚间她一边写功课一边也会自言自语:“这里,我又不懂了,经天,帮帮忙。”

  她好像听到他的爽朗笑声:“问道于盲,我几时做过好学生?”

  芝子抬头嘲笑自己。

  真是,经天才不耐烦做功课。

  “他在等你。”

  芝子脱口问:“谁?”

  语气转得温柔,“你这笨女孩。”

  芝子哼一声,从来没有人说她笨。

  “麻木不仁。”

  芝子伏在书桌上不出声。

  一早被父母遗弃的芝子,觉得最可靠的还是自己的一对手,与其投靠任何人,不如自立。

  人家开心的时候,什么都愿意做到,不高兴了,一个转脸,假装不认得你。

  芝子想起新曼琦,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放肆女?也许。

  但是当初,一定有人把她宠成这样子,一直放纵她,直至忍无可忍,才喝令她走。

  日子过得很平静,转眼又是周末,芝子最忙是这两天,她在咖啡店兼职,做早晚两更,工作十六小时,清晨五点便到店铺打点一切。

  年轻、力壮、站整天,腿肿了,揉一揉,又再展开笑脸。

  老板是犹太裔人,十分喜欢这个沉默勤力的女孩子,另眼相看,把大门锁匙交给她。

  芝子站在柜台后做各种咖啡,极快上手,记性上佳,熟客的选择她全部记得。

  一日,正低头倒咖啡渣,有人说:“牛乳咖啡小号。”

  “立刻来。”她边应边动手。

  慢着,声音好熟,一抬头,原来是曹祖光。

  “祖,”她惊喜,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  “同学们说你在这里工作。”

  “请坐,咖啡马上来。”

  “几时收工?”

  “晚上六时,这是份苦工。”

  “我来接你。”他拿起咖啡就走。

  “喂喂喂。”芝子叫住他都来不及。

  犹太人看见,轻轻说:“当心,他想追求你。”

  芝子笑,“他是我邻居,是朋友。”

  “那么,他现在才打算追求你。”

  “不会的。”芝子说:“你误会了。”

  犹太人的声音高一度,“我也是男人,我会看不出来?”

  芝子不再答辩。

  “他是斯文人吧,一双手多干凈,是艺术家?”

  芝子只是笑。

  “我如果有子女,就会对他们说:世上有三种职业做不得,那是作家、画家与音乐家,成了名才是家,不成名可惨了。”

  芝子脱口说:“近窗处地板要拖一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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