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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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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在办公室外等她。 他调笑:“你忘了你的理想了。” 蓓云无奈地讪笑,“理想是最容易忘记的一件事。” 年轻人点点头,“开头知道要妥协,简直痛不欲生,渐渐也会习惯,即使关进一只狭小的笼子,也只得缩一缩手臂,盘曲双腿,哭两场,也会适应,我们真是奇怪的生物。” 蓓云低头看牢自己的脚面,就是这双脚,天天穿上狭窄坚硬的皮鞋,磨磨磨,走走走,有时擦破流血,有时酸痛抽搐,都忍了下来,继续向前走。 “你现在快乐吗?”年轻人问。 蓓云瞪他一眼,“我最恨人家问我这个问题。” “我算是人家吗?” 蓓云气鼓鼓地答:“用这种问题难我,可见不是朋友。” “你还没有回答。” “圣人也不能在三分钟内回复这种问题。”蓓云嘀咕。 “你快乐吗?”年轻人笑眯眯地不肯放过巫蓓云。 “时代已经这样进步,”蓓云感慨,“科学昌明,一日千里,但是我们会不会比祖先更快乐?” “不会。”年轻人回答得飞快。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我们一日比一日贪婪。” 蓓云不敢苟同,“我觉得自己要求十分合理。” “是呀,”年轻人挪揄,“就是不明上天何以不帮我们的忙。” 蓓云张嘴欲言,终于维持缄默。 年轻人说:“进去吧,他们都在等你。” 蓓云只得抖擞精神,仰一仰头,走进会议室。 真的,都在等她,会议室灯火通明,照耀一如白昼,工作人员习以为常,亦不觉占用夜晚时间办公有什么不对,身体已经被训练得廿四小时随时应召。 蓓云坐到主席位上去,所有同事的目光自然地集中在她身上,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,为它付出更多都是值得的。 小息时洗手间里有人谈论巫蓓云。 “巫小姐刚才走进会议室来的姿态,简直堪称英俊。”一个这样赞她。 “是的,”另一位附和,“我很佩服她。” “而且没有架子,她态度与立场都坚定,但是不乱发脾气。” “乱叫的只是疯犬罢了。” “真的,人家有涵养。” “对下属乱吼最没意思,我要是有那么能干,我还垫底呢,早升上去了,何用怪我们无能,我们越是平庸,越显得上头神俊,多好。”咕咕地笑。 “喂,会还没有开完呢。” 会议一直开到清晨三时。 回到家已是四时,巫蓓云没有睡,一碰到床哪里还起得来,下属当日夜更后可以连续放两天假,她可要在三小时后返公司向上级汇报,不过不要紧,正如她说,时代已经非常进步,想即时入睡,或三日三夜不睡,都有药物帮助,当然,所有的药物都有副作用,但是江湖救急,哪里理得那么多。 蓓云把握那几小时把手下给她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,纳入电脑,编排好了,打印机立时印出来。 爱玛进来服侍她用早餐,“啧啧啧,”它斟上黑咖啡时忠告女主人,“我才是铁打的,你不是,你是肉身,小心,小心。” “谢谢你关心,他们父女呢?” “好梦正甜。” 巫蓓云十分满意,她一个人辛劳,换来一家逸乐,十分值得。 她淋一个浴,换上另一套衣服,再回公司去。 是,又是她,白天夜里都少不了她,这种很原始的卖力手法仍能博得上头欢心及信任。 在电梯中巫蓓云有一分钟空闲,电光石火间,她问自己,这样急于上班,是否因为不愿在家久留? 幸亏电梯这个时候在三十六楼停了下来,如果会议厅在六十七楼,也许她还会问:巫蓓云你到底快乐吗?这可糟糕了。 一口气直落,蓓云在下午六时才下班回家。 还用说,累得垮下来,她问爱玛:“为什么我只见到你一个人?” 爱玛自有现成的答案:“因为只有我同你不用睡觉。” “他们呢?” “周先生出去听音乐团表演,小云与同学看电影。” 只有巫蓓云,工作即是她的娱乐。 她叹口气,“我有多久没见小云了?” “没多久,两日两夜而已。” “真不相信我们住在同一间公寓里。” “休息吧,说那么多有啥作用。”机械人有机械人的智慧。 蓓云穿上鞋子。 “你还要上街?”爱玛大为讶异。 “我要去接周先生回来。”蓓云叹口气。 “不必如此周到了吧,”爱玛劝阻她,“快点休息。” “他需要支持。” “你呢?谁支持你?”爱玛问得好。 我?蓓云笑起来,她的左手支持右手,右脚支持左脚,她取过车匙出门去。 在市政大会堂侧等了片刻,只见人群缓缓散出,她一眼便看到周至佳,也怪不得胡乃萱一眼没把他认出来,身型是变多了。 她把车驶进,探头出去问:“节目精彩吗?” 周至佳一见是她,有意外之喜,连忙上车,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要不要去吃块巧克力蛋糕?”蓓云记得她怀着小云的时候一次可以吃半个蛋糕,胖是胖得不得了。 “还是赶快回家吧,你要休息了。”周至佳也很为她着想。 呵相敬如宾。 蓓云鼓起余勇,把车子驶上山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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