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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少妇的声音又转柔,“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你妈妈已近人老珠黄,作为一个教师、律师,什么都好,三十多岁才刚刚开始,但我是欢场里打滚的女子,你不明白吗,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
  少女尽最后努力,“你可以找分工作。”

  少妇凄凉地说:“我找过呀,节蓄花光之后,做过工厂、餐馆、文员,哪里都有色迷迷的眼睛,哪里都有想在你身上捞一把便宜的黑手,这才咬一咬牙,跳进海里,小公主,你不会明白,你毋须明白,你甚至不用原谅我。但你必须爱我。”

  少女哭了。

  “嘘嘘,这是干什么,”少妇拍打她的背脊,一如女儿还是婴孩,“苦难快要过去,还哭?”

  那天傍晚,刘爵士派来一名律师,在舱房中与少妇又谈了很久。

  少女倒处逛。

  船上不是没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,她却不想结交朋友。

  她怕与人家交换身世。

  不,她并没有羞愧的感觉,她只是不想解释,既然一切苦难都由她们母女俩承担,还失复何言,还何需向任何人交待。

  她不要他人同情。

  有人悄悄蹲下坐她身边。

  少女一抬头,看见刘爵士。

  她朝他点点头,今早介蒂忘怀大半。

  刘爵士的手一指,“看到那堆人没有?”

  少女顺势一看,果然有十来廿个男女也正朝他们看来。

  “那是我的儿子,我的女儿,我的媳妇,我的女婿,还有我的孙女孙子,他们有一个共同点,他们统统想在我身上得到赏赐,却不肯给我丝毫温情。”

  他的声音十分落漠。

  “他们想早日得到遗产,希望我早日弃世。”

  少女忽然笑了,“他们可还需等上很长很长的时间。”

  刘爵士听了这话,犹如注射一支强心针,“真的。”

  “当然,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孙女?”

  “她比你还大三岁。”

  “她看上去不太友善。”

  “你不用理会她,你做得到吗?”

  少女笑,“难度更高都没问题。”

  “好孩子。”

  少女看他一眼,“你偏心于我而已。”

  刘爵士不语,这孩子聪明得惊人。

  少女低声问:“你会照顾我母亲吗?”

  刘爵士答:“只要是合理的,她要什么都有。”

  少女笑,“放心,她的要求很低,绝不会要飞机大炮。”

  “你呢?”刘爵士问。

  “我想读好书,养一只小狗,天天放学有热饭吃,以及有人陪我说话。”

  “你的要求也不高。”

  少女答:“可是一生都这样,我于意已足。”

  这个时候,律师毕恭毕敬的出来,对刘爵士说:“冯太太已完全同意,我们可以签署文件了。”

  少女的脸微微苍白起来。

  爵士进舱去,少妇矜持地迎出来。

  律师把文件摊开来。

  少妇用兰花指取起文件轻轻读出:“立约人刘余庆与冯星——”她错愕地抬起头来,“冯星?”

  她瞪着女儿,少女神态异常镇定。

  少妇沉默良久,胸头如被人重击一下。

  她再转过去看刘爵士,刘某亦静静地看着她。

  少妇霍地站起来,“你与她,你要的是她?”少妇觉得怪异得不能再怪异,荒谬得不得再荒谬,又有种被人骗入壳的感觉,急痛攻心,心绪失去控制,竟哈哈大笑起来,直到笑出眼泪来。

  一间房内四个人,包括律师在内,除出少妇,都知道合约中的甲方是刘余庆,乙方是冯星。

  少妇太过自信,低估了刘某人。

  律师清清喉咙,“冯太太,你要的,全在协议书里面了。”

  少女忽然也开口:“对,妈妈,你要的,全在里边。”

  少妇看着女儿,声音颤抖,“你一直知道是你?”

  问得多么多余。

  “你愿意?”

  少女轻轻答:“你说这是最后的机会。”

  少妇跌坐,勉强看完合约,白纸上黑字一个个似会跳舞。

  合约措词非常含蓄合理,当作刘某欠冯氏母女一笔债项,协议分期偿还,条件是,期间冯星必须住在某街某宅。

  冯星未满十八岁,由母亲代签。

  少妇拿着笔,无法书写。

  少女仍以那天真的语调说:“船快泊岸,母亲,凡事想太久是不行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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