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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


  可是,月亮会圆,人性会变,今日的谢汝敦飞扬跋扈,贪婪狠辣,十足是二三十年代小说家笔下奸淫的大腹贾。

  岁月不知道流往何处,这些年来,她生活中无限辛酸,有限温存。

  她蹒跚走入房中,倒在床上。

  年轻人的电话一直没打通,李碧如给他的私人号码没人接。

  那电话就在她床边地毯上,铃声调校得极低,像一个幼儿生在呜咽。

  她实在太累,那种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倦意使她觉得一眠不起并非太坏的一件事。

 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。

  年轻人隔一会儿只得放下电话。

  片刻电话铃声再响。

  年轻人连忙接听。

  那边是一串银铃般笑声。

  年轻人松一口气,“导演,你好。”

  “孝文,别来无恙乎。”

  “托赖,近况如何?”

  “新居开张了。”

  “恭喜恭喜。”

  导演娇笑,“不过,可是换汤不换药的哩。”

  “宝号叫什么?”

  “美娇姨旅行社。”

  年轻人没听清楚,“什么?”

  “美,即漂亮,娇,即俏丽,姨,是柔媚,你说好不好听?是位名家的心血结晶呢。”

  “哪位名家?”

  “一位名作家。”

  年轻人嗤一声笑出来,“原来是爬格子动物。”

  导演不以为然,“你干吗丑化他人职业,每个人每件事都有两种叫法,你是伴游,我是介绍人,要叫得难听,我是——”

  “好了好了。”年轻人告饶。

  导演问:“名字好不好听?”

  “好极了,不过似乎更适合为男宾服务。”

  导演沉默片刻,“不,我不会做男客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积德。”

  “这个理由很新鲜。”

  “做女宾与做男宾有太大分别,此刻,我为寂寞而有需要的女性解决烦恼,良心上不觉有何不妥。”

  年轻人忍不住笑起来。

  导演说下去:“我可不会送羊八虎口。”

  年轻人大笑:“我长得不好,我太不像一只羊。”

  “李碧如女士可满意?”

  “嗯,你也知道她的真名。”

  “不难打听,现在客人也不再故意隐瞒身分,反正钱抓在她们自己手里,怕什么。”

  年轻人忽然说:“钱真是除臭剂。”

  导演格格笑,“那还用讲,哪怕你有狐臭烂嘴,过去满身疮,这一刻有了钱,也就一笔勾销。百病消散。”

  “难怪每个人都拼了老命弄钱。”

  “谁说不是。”导演长叹一声。

  “明天下午我到公司来。”

  “慢着,孝文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事?”

  “我有一个客人指明要见你。”

  “我已与李女士有约。”

  “不必这样贞节吧。”

  “这一段时间内——”

  “位位都是客人,我不好得罪人,人家只不过想见一见你。”

  年轻人踌躇,“约我在什么地方?”

  “你放心,我不会叫你凌晨到三不管地带的后巷去等人,是某大酒店花店。”

  年轻人答允去走一趟。

  花店狭小,但七彩缤纷,香气扑鼻,女店员看见一个英俊小生走进来,连忙上前招呼。

  “先生挑什么花?”不知怎地面孔先涨红了。

  “白色香花。”

  “正好有一束铃兰在此。”

  才巴掌大那样小小束,这花外国人叫谷中百合,指甲大的小白花像是一只铃模样。

  店员替他用软纸包起来。

  年轻人付现钞。

  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人在看他。

  花店四面都是大玻璃,完全透明,有人站在玻璃外仔细地打量他,像贪婪的孩子看玻璃瓶内的糖果。

  糖果今日仍然只穿白棉纱T恤及蓝布裤,外套搭在肩膀上。

  他握着花,抬起头,向那位女士笑笑,指一指胸口,推开玻璃门出来。

  那位女士凝视他,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丝苍凉意味。

  她问:“你就是中国人。”

  他把花递给她,“叫我孝文好了。”

  她接过花,目光异常急躁,把另一只手伸出来,按向他的胸膛。

  年轻人连忙半途截止,握住她的手晃一晃,放下。

  她把花还给他,“你几时有空?”

  “请跟旅行社联络。”

  “好,”她说,“我会那么做。”

  她二话不说,转头就走。

  看样子是个老手。

  年轻人嘲笑一声,正想离去,忽然之间人影一闪,有人朝他扑过来。

  那人手一扬,年轻人反应奇快,抓起外套挡在头脸之前,电光火石间,那人已经逃逸。

  年轻人闻到一阵腐蚀味道,有人惊叫,他趁酒店护卫员赶到之前急急自横门逸去。

  那件外套救了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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