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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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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为你父亲做事是一项光荣。”他说,“做人有责任,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一间图书馆内的。” 我说:“老庄,你少讽刺我,我觉得做人的责任是要快乐,你天天这么沉郁,就是不负责任。” “这种责任,也只有你能够尽到。”他叹一口气。 “我们打球去吧。”我说,“下午没事。” 他并不反对。庄是个多才多艺的风流人物,琴棋书画他无所不晓,剑击是一等好手,简直可以参赛奥林匹克,各式球艺玩得不费吹灰之力。 他最大的魅力是视这一切如与生俱来的本事,并不夸耀。 庄的学识自然是一等的,加上那种翩翩风度与英伟的外貌,照说女孩子应一旅行车两旅行车那样的过来才是,有什么道理独身! 我取笑过他,“你都不是处男了,还装什么蒜,我就不同,哈哈哈。” 他最喜欢侮辱我的一句话是:“你娘娘腔!” 在英国,不少人误会过我们是一对。 有个女子曾经跌足道:“好的男人已经够少了,一大部分早已是别人的丈夫与男友,剩下的又是爱那调调儿,难怪女王老五越来越多。” 与庄打了半小时壁球,累得一佛出世,由司机接我们返家。 大姐的电话随即追踪而至。 我跟她说:“长途电话费用不便宜。” “你们这两个只有在香烟广告内才会出现的英俊男士,生活可安好?” “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爹的太太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是否她摆架子?” “她并没有架子。”大姐说,“她不是那样的人。” “你对她倒是比较有好感,”我说,“小姐姐始终不喜欢她。” “那是因为她没有见过那女子。” “她是不是一个好人?” “很难形容,非正非邪。可是历史上的女人,但凡能令男人听从她的都属狐媚子。”大姐停一停,“所以她也是邪派。” “她是不是看上去像九流歌女?” “不可能,你太低估父亲的趣味。” “我越来越好奇,”我说,“偏偏她又生病,见不到她。” “迟早你会见到她。”庄说。 “可是三四十岁的女人了——”我说。 “据说还不止三四十岁呢,有些人确是得天独厚的。”大姐说。 我笑数声。 “庄先生好吧?”大姐问。 “他?老样子,告诉你,他要在爸的伦敦公司做。” “你呢?”来了。 “慢慢再说,喂,大姐,你讲了十分钟不止了。” “你这个贾宝玉脾气,早晚得改呢。”她不悦地挂了电话。 晚上我觉得非常闷气,约了一大班堂兄弟姐妹出来吃火锅,七嘴八舌,热闹非凡。 有几个正在谈恋爱,也不避嫌疑,当众亲热,一下一下的亲嘴,像接吻鱼。 亲嘴这回事,真不明白何以他们好此不疲,不过是皮肤碰皮肤,发出一阵响亮的怪声音,可是他们啜啜啜,过瘾得很,只我与老庄坐在那里面面相觑。 坐下来吃的时候,情侣们各用一只手吃东西,坐右边的用左手,坐左边的用右手,另外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,滑稽得不得了,像是那种暹罗连体人,真伟大,爱情的魔力实在太伟大了。 这一顿饭实在是弄巧成拙,更加显得我与老庄孤单。 当他们都回家的时候,父亲说老庄的合同已经拟好,叫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一次。 “去吧。”我说。 司机接我们往石澳。 庄说:“你们这些人,在香港住久了,腿部迟早要退化。” 到了新屋子,已经晚上九点多。我第一件事是问女佣人:“太太呢?” “太太好像上楼睡了。老爷已在书房等你们。”女佣人说。 啊,我有一丝失望。 我对庄说:“你去见我爹,我到处逛逛,你们谈罢正经事再叫我吧。” 庄摇摇头,一副“孺子不可教也”的表情。 我溜到图书室去,推开门,电视机开着,正在演大力水手。 我马上知道,这是录像带,纳闷起来:谁在这时候看这种节目? 我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,因为屏幕上的卜拜吃下了大力菠菜,又一次战胜了大块头。 电视机对面的沙发坐着一个女郎。 也许我有第六感觉,一颗心咚咚地,几乎没自嘴巴跳出来。 “哈罗。”我说。 她转过了头来,看着我。 在黯黯的灯光下,她如黑宝石似的眼睛闪闪生光。 这是什么样的美女啊,这是特洛埃城的海伦! 我呆呆地看着她。 她张开口说话,“是你。” 她有点倦慵,长头发梳成一条肥大的辫子,垂在胸前,穿一件宽大的、很普通的睡袍,脚下是双绣花拖鞋:深紫色缎面,绣白色一只蝙蝠,指头处已穿了一个孔,却分外添增俏皮。 我也结结巴巴地说:“是你。” 她微笑,眼下有颗小小的痣跳动了。 这就是我等了一生的女人。 这就是! 她的温柔自空气间传过来,深抵我的心神,一种原始的、丝毫没有矫情的女性味道。 “你现住这里?”我问。 她答:“是。” “明天还在?”我追问。 她又微笑,说:“自然。” “明天我来找你,你可别出去。”我急急说道。 “我又到哪儿去?”她笑。 我真没想到会在自己家中见到我的风信子女郎,紫色的云,白色的记忆,青色的草地,她将对我细说她的过去。 我觉得我身体渐渐越来越轻,终于飘起,飞到我历年梦想的草原,化为一只银色的粉蝶,扑扑地飞。 我差点流下眼泪,因为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漠里,我竟然终于遇见了她。 过了半晌,我的身体才慢慢落地,但听见有人敲图书室的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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