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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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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说:“你想他们还懂得‘君子不夺人之所好’?结了婚到底好些。” “妈妈,男子汉大丈夫,要以婚书来约束爱人的心……太悲哀了,现代的女人都不肯这么低威呢。” “你若爱她,就不必争这口气,”母亲,“我与你一起上门求婚去。” “向谁求婚?” “她母亲呀。” 妈妈把家中烂铜铁都捡了出来,研究如何重镶过,变成套首饰送给太初做新娘时穿戴。 我忽然暴躁起来,“妈妈,谢谢你,别烦了,再搞也搞不过人家,人家钻石翡翠一箩筐一箩筐的呢!” 妈妈听了这话气得眼睛红了,“我管人家如何?子勿责娘亲,狗不嫌家贫!” 我立刻懊悔,“妈妈,原谅我,妈——” “你糊涂了你!咱们几时要跟人家比?太初喜欢的是你的人,咱们也不过略尽心意而已,你却这样的来损你母亲!” 她老人家气得走进卧室,半日不跟我说话。 我倒在沙发上。 沉吟半晌,我反复地思想,唉,命中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,做人要豁达一点。 我与母亲上罗家谈论婚事,得到上宾的待遇,罗太太亲自做了点心招待我们。 母亲见了罗太太,一怔,坦白开朗地说:“罗太太,真不相信咱们是亲家,你看上去像是太初的大姐姐。” 罗太太整个脸都涨红,嗫嚅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为老不尊是个什么意思。” 母亲连忙笑道:“罗太太,我岂敢是那个意思!” 平时并不见得精明的母亲,比起罗太太,也显得能说会道,由此可见罗太大的怯弱。据黄振华说:她只有在感情的道路上百折不挠,其余世事一窍不通,是个大糊涂。 当日她穿一件白色开司米毛衣,一条黑绿丝绒长裤,戴一套翡翠首饰,皮肤是象牙白的,四十岁的女人还有这许多美丽……我呆视她。 母亲说:“罗太太,我这次来拜访你,是想谈谈咱们孩子的婚事。” “啊,他们几时结婚?”罗太太问。 母亲忍不住又笑,连她都呵护地说:“罗太太,就是这件事想请示你呀。” “我?”罗太太一怔,“本来我是不赞成太初这么早结婚的,但棠华是这么好的孩子……你们拿主意好了。” “当然要太初本人同意……太初自然是千情万愿……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,我能说什么呢?”她低下头。 我激动地说:“罗太太,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负责任,可是比起那些似是而非,满以为把孩子带大便是立了汗马功劳,于是诸多需索的那种母亲是胜过多多了。” 罗太太仍没有抬起头来,“当初我为了自己的快乐,而没有顾及太初的幸福……我并非后悔,但对太初我有太深的内疚。” 母亲没听懂,五十岁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在感情中翻筋斗的痛苦。 她说:“罗太太,那么我们与太初商量婚期就是了。” 罗太太说:“有了日子,记得告诉我。” “那自然。”母亲爽快地说:“罗太太,岂有不告诉之理。” 罗太太轻轻与我说:“棠华,你不放心太初?” 我脸红。 罗太太又轻轻说:“有缘分的人,总能在一起,棠华,你别太担心。”听了这样体己的话,我忽然哽咽起来。 我说:“以前我与太初天天见面,送她上学放学,现在简直如陌路人一般,轮队等她的时间,有时到她公寓坐着,也不得安宁,几百个电话打了来找她,我很彷徨……” 罗太太默默地,在想安慰话儿叫我放心。 母亲知趣地坐在一角翻阅杂志。 “此刻工作又忙,我不能分心——有时候难受得像要炸开来,巴不得娶个平凡的普通的女孩子,结了婚算数,日子久了,生下孩子,多多少少有点感情,生活得宁静不一定是不幸福。” “这真是气话……”罗太太轻轻笑,“太初怎能不爱你呢?她一切以你为重,你也太欠信心了。” 我说:“太太,你不必安慰我了。” “呵!你瞧我安慰过谁,你这孩子!” “我不是孩子,我早已大学毕业,我是个成年人。” “你这个口气,像当年的溥家敏。”她莞尔。 “谁要像溥家敏!”我赌气,“我不要像他。” “好,不像不像。”太太哄着我。 我觉得自己活脱脱地似个孩子,作不得声。 “棠华,你别多心了,活活折磨自己,又是何苦来。”罗太太的手搭在我肩膀上,手心的皮肤是滑腻的。 我在此刻也发觉太初并不像她母亲,她们是两个人,容貌上的相似并不代表什么。 我说“我要送母亲回家了。” “你时常来,这个家根本就是你们的家,你们老是对我见外,”她略带抱怨地说,“下星期我生日,你俩又好借故不来了。” “我们并不知道有这回事。”我意外。 “黄振华明明通知你们了,”她笑,“难道他忘了?” “我们一定来。”我说。 “记得振作一点。” “是。”我感激地说道。 回家途中,母亲说:“你去敲定太初,快快结婚,省得夜长梦多了。” 我心中想,但愿太初有她母亲十份之一的温柔就好了,这个女孩子的性格,掷地有金石之声。 当夜,太初在我们家吃晚饭,母亲说到我们的婚事,太初并没有推辞,我心中略为好过。 “那么现在可以着手办事,”母亲兴致勃勃,“先找房子,置家具,订酒席——” 我笑,“不必来全套吧?干脆旅行结婚好了。” 父亲问:“不请客?我怎么向人交代?” 太初掩嘴笑。 “除非媳妇倌不爱见客,”母亲悻悻然,“否则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人,不叫亲友开开眼,岂非惨过锦衣夜行?棠华,这件事轮不到你开口。” “喂喂喂,”我心花怒放,“可是在这件事里,我是新郎倌呀。” 父亲问:“太初,介意吗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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