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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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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生讪讪地套在手指上,我向她挤挤眼。 玫瑰很羡慕,探头过来看,“哟,”她说,“真不错。” 老妈瞪她一眼,她不出声了。 我笑说:“这是孙猴子的紧札箍,你少羡慕。” 老妈说:“你几时嫁入我家的门,我还有些好东西,收了几十年了,送给个可靠的人,也好放心。” 老妈近来的身子不大好,她爱看中医,吃药吃得满屋子香,但是咳嗽并没有缓和多少。 玫瑰说:中医是巫道。老妈骂得她臭死。 她与母亲的年龄实在相差太远,两个人的想法差得天跟地似的。 随着时间的流逝,玫瑰的稚气渐渐脱除。她瘦了,脸模子小了一圈,下巴尖尖,眼睛益发水灵灵地扑闪,长睫毛阴暗地遮着眼珠,神情有种捉摸不定的忧郁。而事实不是这样,玫瑰并不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孩子,她毫无思想,唯一的文化是在我书房里捡一两本张爱玲的小说读。 作为她的哥哥,看惯了她的五官,并不觉得她长得特别美,但是旁人骤见玫瑰,莫不惊艳。一位男同事说:“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唇,小但是厚,像随时有千言万语要倾诉,但她是那么年青,有什么要说的呢?真是迷惑。” 是吗?他们并不知道真的玫瑰。这样子捧着一个女孩子,只因为她的美貌,是非常危险的事,对玫瑰本人也不公道。 就算我们与玫瑰吃茶,坐在咖啡厅里,也遇见星探,想游说她做明星,拍广告、上电视。 那种贼头狗脑,拿着照相机的年轻人,放下一张卡片,跟玫瑰说道:“小姐,我们公司有把握将你捧作明日之星。” 玫瑰说:“我不喜欢做明星。” 我跟着喝道:“听见没有?她不喜欢做明星。” 这样子赶走了不知道多少癞哈蟆。 更生问玫瑰:“长得像你这样,是否很烦恼?” 玫瑰耸耸肩:“习惯了,人们一见我便瞪着我看,像是我脸上开了花,我只好一笑置之。” 我觉得很恶心,一张脸好看有个鬼用。 更生说:“振华,你是唯一不觉玫瑰美貌的人。” 我说:“我是个成熟的男人,我看女人,不止看眼睛鼻子大腿腰身,我注重内心世界。” “你可明白我的内心世界?”更生问。 “你的内心世界犹如万花筒,百看不厌——对了,玫瑰现在与什么人交往?” “邻校全体男生。”更生笑。 “有没有什么固定的人?” “不知道,大概没有。” 我说:“最近她头发又直了,好现象,溜冰鞋终于脱下来了,也是好现象。” “她会考考九科。”更生提醒我,“好学生。” “每个学生都起码考九科,不必紧张——还有,她现在衣服的颜色也素净得多了。”更生微笑:“你的语气像个父亲。” “可不是。”我说,“兄兼父职。” “有没有士辉的信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士辉的太太呢?有无跟你联络?” “我不敢去看她,她也没有找我。”我苦笑道。 “士辉被蝴蝶的色彩迷惑,却不懂得蝴蝶是色盲。”更生说。 “这句话呢,我像明白,又像不懂。”我笑。 我再到更生家去,在幽暗的大厅中看到一幅巨型的彩色照片,是玫瑰穿一件白裙子,站在影树下。细碎的金光透过影树羽状的叶子洒在她身上,火红的花朵聚在树顶,这张照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杰作。 谁拍的? “雅历斯。”玫瑰说道。 “总有个中文名字吧?”我问。 “不知道。” “你的男朋友?” “不是,我只跟他学壁球。”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,“他干什么的?” “不干什么,他是港大历史系学生,体育健将。” “你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?” “不知道。” 我心想:港大生,体育健将。不会有大错,上帝保佑那可怜的人。 更生问:“见过那男孩子没有?非常英俊,与玫瑰在一起,金童玉女一般。” “哦!” 近日来我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,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看玫瑰的男朋友,见了一个,见不了十个,也见不了一百个。 不过有那个时间的话,我得叫她搬了回来才是,老住在苏家不是办法。 玫瑰叫那个雅历斯帮她搬家。 她一边啰嗦,一边指手划脚地叫那个男孩子挥着汗干活,我摇摇头,真有这么多的男人爱做女人的奴隶。 人各有志。 但那个男孩是长得神气,一眼看去就像某个明星般,高大英俊,与玫瑰很般配。 玫瑰说她已把去年整个夏季的衣服丢掉,要求我替她买新衫,我再高兴没有,讲明不准买刺目的颜色。 雅历斯坐在一旁只懂得笑,没多久玫瑰就把他轰走。 她恨恨地说:“蠢相!” 我既好气又好笑,“罢哟,玫瑰,虽然是别人送上门来给你糟蹋,你也修修福。” “这年头,找个好一点的男朋友都难。”她说。 “市面上那么多男人,你简直可以抓一把,吹掉一点来拣,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叹男朋友难找,但你,你是黄玫瑰啊!” “大哥,别取笑我了。”她没精打采。 “看中了谁?你主动去俘虏他啊?” “那么容易?”她反问。 “啊哈!”我跳起来,“别告诉我,你也碰到定头货了。” “你不必来不及的高兴,我还没有碰见那个人,”她白我一眼,“只是有许多男人简直铁石心肠,像你就是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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