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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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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是个烂苹果,周士辉如果一定要陪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子玩,那他罪有应得。”我挥挥手,“算我对不起母亲,我不能照顾她。” 我真的搬了出来往,但没有搬到苏更生的公寓,我不赞成同居,这是男女关系中最坏最弱的一环。 我选了一层精致的平房,一不做二不休,把开业以来所赚的钱全部放了进来。我终于是要娶苏更生的,现在选定新居,也不算太早。 我搬出来那日,玫瑰怔怔地站在门口看我整理箱子,我余气未消,把她当透明人,不去理她。母亲听见我大条道理,也没有反对我搬家,这次行动很顺利。 父亲对老妈说:“男人过了三十,不结婚也得另立门户,跟家里住反而显得怪相。” 母亲还含笑解释,“也许他快要结婚了。”老怀大慰。 我记得周士辉太太来找我的时候,是七月。我丝毫没有惊异,她迟早要来的,我一直有心理准备。 她大腹便便,穿着件松身衣服,打扮得很整齐,“振华,我这次来找你,是私事。” “请说,我尽量帮你。”东窗事发了。 她很镇静,“振华,自从今年五月份起,亦即是我们结婚后第三个月,士辉整个人变了,他暴躁不安,早出夜归,什么话也不肯跟我说……” 歇了一会,周士辉太太说:“我每次问他,他都跟我吵,上周未他一回来,便提出要与我离婚,我问他为什么,他说他不再爱我了。” 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,一额头汗。 “振华,你们是十多年来的同学,又是朋友,且还是公司的拍档,或许你可以问问他,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闹得这么大,孩子就快要出生了,我受不起刺激,我们结婚虽然只有半年,但从认识到结合,足足八年有余,他一直待我很好,从来没有大声责怪过我一次……”她的眼睛红了。 我默默地低着头。 周太太很仿惶地问我:“他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呢?”她停一停,“是不是外头有了人?” 我抬起头,看着窗外。啊,天底下不快乐的人何其多。 “振华,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?”她问。 我站起来,“我明白你的处境,这些日子,我也不大见到他……我替你劝他,你安心在家等待生养,不要担心什么。” 她感激地握住我的手。 “周太太,我送你回去,有空打电话给我。”我说。 那日,我回到办公室去守在那里,等士辉回来。 他最近一直疏忽公事,一些业务由我顶着,我警告过他,但是他不理会。周士辉前后判若两人,玫瑰已把他整个人摧毁了。 或者这是他自己愿意的。除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以外,没有人能把我的事业摧毁。 他终于回来了,在早上十一时半。 我冷冷地问他:“你去了哪里?” 士辉把双腿搁在茶几上,闭上眼睛,“浅水湾。” “下大雨,到浅水湾?”我质问他。 “与玫瑰在浅水湾吃早餐。”他答。我不作声。他已绝望,没救了。 “玫瑰介绍我读张爱玲的小说,”他说,“有一个故事是在浅水湾酒店发生的。在树影的翠绿火红下,我与玫瑰凝视着海上的岛屿,濡湿的空气,使我们化入了小说之中。” 我一言打破他的好梦,“你太太方才来找我。” “我可以猜想,她最近四出找人挽救我们的婚姻。” “你恬不知耻。” “或许,我晓得我对不起她。可是振华,直到认识了玫瑰,我才发现真正的自己!原来我并不喜欢工作,原来,我是一个闲散的人。我也发现了这个世界,原来看小说打发时间是这么有趣,下雨天散步有这么诗意。”他挥挥手,“在我面前有一整个新的境界,我以前竟不知道有彩虹与蝴蝶。”他迫切地拉住我的手,“振华,不要为我好,我不愿意再回头,前半辈子我对着功课与文件度过,后半辈子让我做一个浪子,我只能活一次,不要劝我回头。”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会儿,他很憔悴,但是双眼发着异样的光彩。 “你快乐吗?” “我非常地快乐。” “你能快乐多久?”我又问。 士辉看着我说:“振华,我原以为你是懂得思想的一个人,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?快乐怎么会永恒呢?” 我仰天浩叹。 “振华,你把这间公司做得有声有色,我想把股份出让,你有没有野心独资?” 我说:“士辉,你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,当心再回头已是百年身。” “我打算到巴哈马群岛去,”他兴奋地说下去,“玫瑰答应与我同去。” “她不能与你去巴哈马。士辉,你醒一醒,她只有十六岁,尚未有自主权。”我说,“香港有保护妇孺法例。” 他不响了,但我未能把他说服。 没隔多久,士辉坚持退股,不再做下去,我只好另外寻合伙人,颇喧嚷了一阵子。 当士辉的写字台被搬走的时候,苏更生也在场。 惋惜之余,她说:“我并不怪他,一个人在一生之中能够恋爱一次,未尝不是好事,况且玫瑰那种美丽,令人心悸,足以使人心甘情愿地犯罪。” 我不以为然。 “但你与士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”苏忽然不悦道,“你的算盘太精括上算,你是一等聪明的人,而士辉……他是个罗曼蒂克的傻子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我责问苏,“你说什么?” “你瞒不过我,”苏更生看着我,有点难过,“振华,别人会以为你温文尔雅、能干,又什么都懂得一点,实际上你太为自己着想,太理智机灵……” 我愤慨,“我们相处半年,你对我的印象就若此?男人不一定都得不爱江山爱美人,我没有为你死也并不表示不爱你,你的思想恁地幼稚,苏更生,我们已经离开了做梦的年龄,诚然,我不会为任何女人做无谓的牺牲,因为我自爱,只有自爱的人才有资格爱人,如果我不符合你的标准,请你自便。” 苏更生不出声。 “你想看到我为你倾家荡产?”我问,“你忍心?” “对不起。”她拉开门走了。 我伤心。一个人理智点有何不可?我的女友却因此不原谅我,因玫瑰牵涉到我,多么不公平。 玫瑰与士辉的事,终于给爸妈知道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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