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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


  §名人

  一看就知道她是谁。

  这张面孔还有什么黄皮肤的人不认得。

  尽管她戴着太阳眼镜,头发梳往后脑,用一条橡筋扎住,只穿件白色宽线衫与粗布裤,但她仍然百分之一百,是高美琴,最著名的女歌手。

  高的唱片每种销路在三十万张以上,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她的歌声,她是一个奇迹,也是一个金矿。她年轻貌美富有,但众所周知,她并不快乐。

  她的感情生活不愉快,而感情这一环对女人来说,实在太重要,不必多作解释。

 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。

  我们坐在同一只船上,游览爱琴海。

  爱琴海的蓝色奇异的美丽,其深湛之处,就像上好的蓝宝石,海风吹来,略带海藻的盐味,深深呼吸一下,什么烦恼都没有了。

  但高小姐显然没有同感。

  她静静坐在一角,靠着左舷,面孔肃穆,像正在一个丧礼中致最后的哀悼

  船上只有我们两个华人。

  当然我不会去打扰她。

  我希望她把我当作日本人或是韩国人,那么她就不怕会被认出来。

  这个航程将会继续一段时间,船上的美国游客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,大声赞叹风景美艳。

  我举起摄影机拍摄海光船影,以及远处岛屿。

  这里跟卡普利不一样,卡普利终年埋在雾中,如蓬莱仙境一般,但希腊的天空永远明朗,艳阳高照,有哪个游客会遇上雨中的雅典?没有。

  身边一位穿紫色格子衬衫的中年大胖子问我:“小伙子,第一次来欧洲?”

  我笑说:“不,早来过了。”

  “幸运的年轻人。”他说:“我与我妻是头一次来。”他向高美琴呶呶嘴:“那是你的女朋友?你们吵了嘴?”

  “不不,”我连忙解释,“我们并不相识。”

  “啊?”他诧异,“那么你还在等什么?还不过去认识她?”

  我尴尬的说:“也许她想静一静。”

  美国男人责怪我,“胡说,年轻女孩子怎么会主动选择静寂。”

  我仍不好意思。

  如果她不是高美琴,我不介意过去说几句话,碰钉子又如何。

  “去呀。”胖子乱鼓励我。

  我只得走到左舷去。

  高双目看着海。白浪卷起,几乎扑在我们身上,盐花香味震荡在空气中。

  我轻轻说:“据说爱琴海这么篮,乃是因为当年伊卡勒斯堕入海中的缘故。”

  她转过头来问:“为什么?”

  我尽量放松声音,“诸神伤感,使海色格外的蓝,好使后人一见爱琴海使记念伊卡勒斯。”

  希腊神话是我终身之爱。

  高美琴忽然说:“但那是他的错,他不应飞得太接近太阳。”

  “他不知道太阳会融化他的腊翅,”我说:“正如飞蛾扑火,它们死于无知。”

  高美琴笑了,露出细小整齐的牙齿,“没想到碰到一个哲学家。”

  我耸耸肩,“如果我用太普通的开场白,你不会理睬我。”

  她看着我,“你相信缘分?”

  “信。”

  那边厢的美国胖子向我竖起拇指赞我吊膀子成功。

  “来,到太阳伞下坐一会儿,”我说:“伯你晒焦。”

  她没有化妆的脸呈一种金棕色,光洁的好皮肤,身材略为瘦削,没有舞台上的艳光。

  我替她叫一杯冰茶。

  “一会儿登岸,我们将去品尝当地食物。”

  “是什么?”她好奇。

  “驴子眼睛煮汤。”

  “不是吧!”

  “当然不是。”我笑。

  “为什么吓我?”她轻轻问。

  “我惯于欺侮女孩子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同情你姐妹。”

  她出乎意料的健谈及随和,适才的沉默一扫而空。

  实是一个可爱的女子,但没人追。

  大抵每个男人都想:高美琴还会没人追?王孙公子,巨富商贡,排队排得一百公里长,何必去自讨没趣。

  据说还是亿万女富翁哪。

  谁知道一个人坐在船上。

  船缓缓泊岸,向导大声叫我们过跳板时应当小心。

  我礼貌地扶她过去。

  小贩立刻上来兜售草帽。

  我取了两顶,“台湾制造,香港制造,要哪一顶?”

  高美琴笑,“随便。”

  我付了钱,把帽子给她。

  她欣然戴上。

  根可爱,我想,这样可爱的女子居然寂寞。

  一路上,羊肠小径两侧有人摆卖,游客要失望了,见壳都来自菲律宾,衬衣在韩国缝制。

  我说:“只有戴安娜神殿是货真价实的。”

  “很美。”她说:“小时候在画报中读过希腊神话,便一直想来,总算抽到空,还了心愿。”

  我们在路边咖啡店坐下,她脱下眼镜,一双碧清妙目。

  侍者取来酒及青菜沙律,她坚持要喝矿泉水。

  “你为什么一个人?”她问

  “难觅知心人。”

  “多寂寞。”她很替我惋惜。

  “没法子,”我据实说:“我不太追究理由,也不打算承认是我的错,只得暂时过没有伴侣的生活,我没有自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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