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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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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:“他叫苏什么?” “苏国栋。” “英文名呢?” “好好的人,要什么洋名?”姐姐笑。 我想再问下去,一想太露痕迹,心虚地住嘴。 我约苏老师去看电影,闲闲的说起:“做毕功课去看场戏,没什么大碍吧?” 他说:“当然要有一定的消遣。” “我有两张票子,看碧丽宫的文艺片。本来女同学同我去,此刻她没空。”我仍然很平淡的说。 他头也没抬起来,“同你姐姐去。” “问过了,姐姐说没空。”我暗示说。 “怎么会没空?”他仍然不在意。 我拿他没折,“你呢?”我终于直接了当的问。 “也好。”地说。 我的心狂跳。 “你把两张票都给我,我替你找人把票买下来,那总可以了吧?” 我眼都直了,没法度,只好把两张票都交在他手里。 他的微笑那么动人,人却那么古板。他浑身充满了男人气息,一举一动都具有魅力,有人说的,少男少女仍具有动物的原始直觉,所以容易对异性发生倾慕,不大论及那个人的社会条件高下,也许说的就是我吧。 过数日我又问地:“请问苏先生毕业没有?” “社会大学都早毕业了,”他笑,“我都廿八岁,不毕业岂非是迟钝生?” 我冲口而出,“你属牛?比我大十二岁。” 他笑,“可不是,比你大一大截。” 渐渐因为我假装不经意的询问,我搜集了颇多他私人资料。 他是姐姐高班同学,他妹妹是姐姐最好朋友。 他喜欢白色,也喜欢女孩子穿白。 他念工程,现在在政府机构里办事,已升了级。 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,父母都还在做事。 他爱运动,最擅长回力球,常为此到澳门玩球。 他并没提到他的女朋友。 我借故问:“你说最适合结婚的年龄是什么岁数?” 他答得很爽快:“我比较赞成迟婚。” 这是不是表示我仍有希望呢?他会不会等到我长大?我已经长大了,他有没有发觉? 姐姐说:“你的功课恢复正常了,但是人为什么越来越沉默?” 我否认,“没话说而已。” “有心事的话,说出来比较好。” 姐姐真体贴,她永远照顾到我的需要。在家中,各有各忙,相信对我真正关怀的人,只有她一个。 我不禁想把心事告诉她,但是一犹疑,她已经说:“没心事最好。” 我把头伏在桌子上,我恋爱了,我爱的是苏国栋。连他的名字都是可爱的,看报纸的时,“国”字会跳跃出来,抖进我的眼帘。 他白衬衫上那种洗衣粉的气息,手上药皂的香味,他头发上的闪光,嘴上的青色须根,眼角的细纹……都一一引起我的喜悦。 他是上帝精心塑造的艺术品,我当他如奇迹般欣赏,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,讨他欢心,一点点功课算是什么? 我默默地爱他。 他随着我分数的增加而夸奖我,与我说话日渐增多。 他说:“以前不认识你的时候,你姐姐把你说得像小魔鬼一样,现在发觉你是一个小天使。” 我微笑,为他,一切都是为了他。 有了他,我不再寂寞,一星期三天我等待着见他,他晓不晓得;切都是为了他呢? 有时候他也抓着头皮说:“为什么单单是代数仍然刚刚及格呢?”大惑不解的样子。 我心里偷笑,要做一百分才容易,要刚刚及格,可困难极了。 “是不是我教得不好?”他着急。 我喜欢他为我着急的样子,能叫他为我担心真是好。 一个星期三,莉莉硬是要我陪她去看电影,我看看时间还早,便徇众要求,去跟她们看一场乏味的影片。 回到家,静悄悄,妈妈一定去了打麻将,爸爸照例有应酬,我在沙发坐下。 忽然之间我听到书房有笑声。 是姐姐。 我无聊的抛高垫子,又接住,她看什么看得那么好笑?我很奇怪。 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,我的心凝住。 这不是苏国栋?我站起来。 只听得姐姐说;“妹妹就快回来了,你正经点。” 他笑,“伯什么?她一定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,不然谁肯来做家教这种水磨功夫?” 我如五雷轰顶。 “国栋,说这话就没良心了,我妹妹是多么好的一个学生。”姐姐笑道。 “她是很可爱,再过三五年,你想想,追求她的人有多少!”国栋说。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、沉下去。 他竟是姐姐的男朋友,我太笨了,太一厢情愿,这么明显的事竟然看不出来,当然他是她的男朋友,不然的话,她怎么会找到他? 我怔怔的淌下泪来,我无法抑止自己的眼泪。 姐姐!苏国栋!你们太伤我的心。 只听得他说:“我们的婚事,你向父母提出来没有?” “没有。”姐姐说:“言之过早。” “我等不及了。”他说:“订了婚也名正言顺一些。” 我听到这里,站起来走出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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