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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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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有烦恼,已经比贫女多若干选择:家里大门永远开着,豪华跑车总在等她,无论在外面多么失意,家里佣人还是必恭必敬叫她二小姐。 把车驶回家,才发现车窗上用豆沙色写着:“约我”两字,千岁凝视一会才擦去。 千岁如常补习英语。 一日车子经过游客区,一对外籍老妇伸手截车,千岁停下,用英语对她们说:“我这是专线车,你们去何处?” 老太太见他英语流利,高兴得很,“我俩要去大佛像观光,找不到车子。” 千岁一看手表,正是计程车司机下班转更时分,的确却比较难叫车。 “你们上车,我载你们去总站。” 老太太像小女孩般欢呼上车。 她俩穿着大花衬衫,戴宽边帽子,挂着照相机,一路上唧唧喳喳,说个不停,她俩对市容赞不绝口。 千岁佩服她俩人生观:活着,心情愉快,尽量享受,不论年纪,照样快活。 白种人对生命较为豁达,生老病死看得开,也爱惜动物及环境,值得千岁学习。 “年轻人你英语说得很好。” 千岁笑,“不敢当。”终于派到用场千岁笑。 到了计程车总站,千岁下车,替两位老太太安排一辆包车,讲好车资,让她们上车到用场。 一位老太太忽然故作失望地问千岁:“你不一起来?” 大家都笑了。 一直到晚上,千岁嘴角仍然挂着笑意。 千岁同母亲说:“你,你未老先衰。” “华人习俗不一样,我们要是学洋人,便是老十三点。” 千岁吁出一口气,多可惜。 “记住,明午与陈伯母喝茶。” 是要介绍物件给他吧。 母亲挑的茶座相当优雅,母子坐在小房间里,足足等了三十分钟,对方姗姗来迟。 千岁只当陪母亲散心,耐着性子,不发一言。 陈氏母子终于出现,千岁照国外人规矩立刻站起来。 那陈小姐悉心打扮过:浓妆、花裙,相貌不错,可是不知怎地,好好一个人,却喜搔首弄资。 她似站不直,专靠在母亲肩上,坐下之后,又拨头发,又仰首笑,没片刻停下来,不住吸引人注意,看得千岁眼花缭乱。 连千岁妈都觉得不大对劲。 说不到几句话,陈小姐告辞,说另外约了朋友。 这大概是表示对王千岁不感兴趣。 千岁无所谓,多陪母亲三十分钟,挑了几种点心打包,预备送给金源。 分手后,千岁妈咕哝:“轻佻浮躁,不像个样子。” 千岁笑而不言。 你挑人,人挑你,可是这样? 幸亏双方都没把对方看在眼内,根本没有下一次。 千岁去探访金源。 金源欢呼一声,打开盒子吃热辣点心,一边说:“千岁,蟠桃坚决搬家,一切为孩子着想:前途要紧,务必设法考进名校,不惜工本,我们不能叫孩子步我们后尘,你说可是。” 千岁不出声。 “可记得你我在球场混到深夜不愿回家不顾功课,跟一些人吃喝,差点入会?我的孩子可不能那样。” 千岁仍不说话。 “人要突破出身谈何容易,”金源语气突然文雅,“我家原是工人阶级,孩子们要做第一代读书人,可得靠他们自己努力,我不会教功课。” “工人始终屈在社会低下层,”金源干笑数声,“书本上说得什么职业无分贵贱之类,都是故作大方,唉——” 接着,他说起育儿经验,婆婆妈妈,似个中年太太,千岁无从搭腔,只得拍拍他肩膀。 那辆华丽跑车仍然停在车行里,烂灯已经除下,新灯尚未装上。 千岁想一想,拨了个电话,叫原厂师傅派人来把车驶走。 “二小姐若责怪下来,你负责应付。” 千岁答:“我不怕。” “她仍然缠着你?”金源怪羡慕千岁。 “没这种事,别乱讲。” 千岁看着原厂把邓可人得跑车驶走。 不知为了什么,他像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。 台风凤凰离境,来了喜鹊,横风横雨。 他母亲说:“千岁,今晚别出去了。” “车站上招眼挤满百多辆车。” “人家是人家,你是你。” “可计双倍车资。” “叫你别去。” 千岁答是是是。 母亲看着儿子轻轻说:“听说一结婚,就都光听妻子的话了。” 这许是她唯一心事。 “妈妈我陪你回乡探亲。” “所有亲人都问我们要东西,先是猪油白糖,后来要电器家具,接着要七日港澳游,现在看不起我们了。” “你可想回乡住?” “我喜欢城市。” 千岁觉得母亲还有别的原因。 果然,她轻轻说:“你爸回来,找不到我俩,那可如何是好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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