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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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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,那个精灵的小男孩,维元想把他捉回家好好攀谈。 稍后,维元的父亲出现,坐她对面。 维元浑身不自然,不想与他共处一室,她站起来离去。 “维元。”父亲叫她。 即使他遇溺叫她救命,她也不会理他。 她走到楼下松口气,只见护理人员不听把损手烂脚的伤者匆匆送进急症室,有一个机车失事少年,头颅几乎已脱离颈部,只余一些皮渣连接,血汩汩冒出,可是他眼珠子还会转动,维元想问:您痛吗,刺激吗,下次还会再试吗。 有人把手搭在她肩上,她一看,正是苏尉文,她很自然地与他拥抱一下。 “伯母无恙。” “我去看她。” “她尚未苏醒,你且回家休息。” “请你陪伴我。” “维元,我还有病人。” “是那个头颅即将掉下来的少年吗?” “他的头尚有颈骨连接,且神气并未伤及大动脉,我们会将之缝合,他的胰脏破裂引致内出血,反而值得忧虑。” 维元点点头,“我先回家去。” 苏尉文拍拍她肩膀。家中,女佣正在担心哭泣,维元安慰她几句,叫她煮白粥,并且找出肉松腐乳,预备带去医院,养女千日,用在一朝。 女佣到医院见到太太无恙,喜极而泣。 一个在她家做了三年的工人还比她父亲有情有义,多么讽刺。 母亲尚未可以进食,只是呼痛。 看护送来冰淇淋,“苏医生请王小姐吃。” 王太太也想尝一口。 维元忍不住轻轻问:“为什么不离婚?” 王太太一怔,维元以为她不会回答,她们老一脱的人惯于因循,总有说不尽的理由:家庭、孩子、处境…… 谁知王太太却这样说:“说来说去,还不是问王汉铭要生活费,我又不会到茶楼洗碗碟,或是去工厂做缝衣,签下离婚书,搬一个家,叫做争气?拜托,戏文做给谁看。” 没想到王太太理由充份,维元恻然。 “你一个表姨同表姨丈离婚,仍然天天用他的司机与平治,不但可怜,且添三分可笑。” “为什么此刻又决定分手?” “被你拆穿了,为着向你交代,只得清清楚楚办手续。” 维元开始觉得整件事里有黑色幽默。 “维元,你不同,你有职业,有收入,你经济独立,你才有婚姻自主。” 王维元这才明白,原来婚姻自主能力,不是挑谁结婚,而是能够结束一段丑陋腐化的感情。 “我会鼓励女儿动辄拍案拂袖离去吗,当然不是,我祝福你五世其昌,母慈子孝,可是,万一火烧眼眉,你有逃生的本事。” 维元按住母亲的手,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 有人说:“冰淇淋统统融化了。” 维元转过头去,原来是苏医生。 在异常情绪下,一个星期后,王维元决定与苏尉文结婚。 王太太已经出院,且也办妥离婚手续,王先生搬出去组织小家庭,整件事平和解决。 维元不想到任何地方度蜜月,她哪里都不想去。 她也只有一个条件:婚后继续工作到五十五岁退休。 他俩简单公证结婚。 签字之际,看见后排有一个人偷偷张望,那是她的生父,可恶,还假装不是坏人,还假冒关心前妻之女,虚伪的假人。 婚后,仍然像约会一般,各归各努力工作,分头上班,只不过每晚在家见面。 有时苏尉文半夜自医院回来,维元很想盛一碗娘家送来的鸡汤给他,但是有心无力,终于转身再睡。 周末有时见得了面,有时不,维元主要任务是回家陪伴母亲。 母亲问:“婚姻生活还好吗?” 维元答:“很好。” “愿闻其详。” “呵我俩整天纠缠,爱抚接吻,疯狂浸淫在情欲之中,不能自已。” 王太太笑,“那我放心了。” 维元大口吃着母亲做的肉丝炒年糕。 “你学会做羹汤没有?” “我一向会做罗宋汤及炒鸡蛋,妈妈请勿为琐事流汗烦恼,我们应努力重生。” “新派主妇容易做。” “祸福无门,唯人自招。” “三叔娶媳妇,筹备经年,到今天尚未敲板,一会头饰不对,一会嫌蛋糕不美,帖子印坏了,巴黎的婚纱设计师误了期,新居尚欠装修……不知怎地,手忙脚乱,死挪亚上方舟。” 维元接上去:“然后三个月就分手了。” “维元,嘘。” 维元知道她开始苦涩,她的婚礼没有细节,她选择简约,重病母亲希望她结婚,维元便决定结婚,还有,维元想父亲知道:阁下走了,我们母女能找到幸福,而且,不允你参与。 事后想起真是一种幼稚无力的抗议及示威。 他老人家会在乎吗,当然不,他一早有了新家庭,待小维一举行婚礼时,他老当益壮,不过七十出头,那时才高兴未迟。 “你拍了结婚照没有?” 维元摇头:租来白裙白纱,在布景板的园林景色前情深款款拍照,印制成油画般,放到三乘四尺大,挂狭窄的公寓内?维元嗤一声笑起来。 维元吃一惊,她对世事越来越讽刺,这不是好现象,现在,自王维元双眼看出去,世上几乎没有好事。 她得掩饰这个转变,因此维元变得更加沉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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