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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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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虽然这么说。星期六她一早打扮起来。我去接她,她穿着旗袍下来。湖水绿镶两道深浅不同的缎边,金色稿跟凉鞋。莉莉是那种不欣赏她也得赞她一句“美”的女人,你可以说她没有脑袋,但是你不能否定她的美。 我们到达浅水湾道四十多号的时候,白玉琴在门口,她把一篮水果自车中拿出来。 她那部车子叫“黑豹”。 莉莉知道一切名牌东西与它们的价值,马上艳羡得连招呼都忘了打。 白说:“水果不够用,我又去买了些回来。” 我帮她提一把。她仍是冰冷的姿态。 莉莉扯我一起,我们一起走进花园,很多客人已经到达,白一转身便不见了,大概是走进屋子里去。 我抬头看天空,北斗星如一颗大钻石般灿烂,这泳池在夜间比白天又更漂亮。 很多男土向莉莉投来眼光。呵,莉莉的公共关系经验终于派上了用场。 我独自踱到花园一角,向浅水湾与南湾那边看去。 身后响起声音。“喝杯酒?” 我转身,是女主人。 “白小姐。”我点头,接过她给我的拔兰地。 她好像一直在喝酒,每次见到她总是有酒杯。 “这间漂亮的屋子是你的?”我问。 “是。” “你父亲给你的吧。”我问。 “是。”她说:“我比很多人幸运。我父亲有钱。这是我分到的遗产,另外还有几件珠宝。” “这间屋子可能是全香港最美丽的。”我说。 她笑一笑。“不会是。你见识并不很广。” 到底不是暴发户,她没有那种了不起的口气。 “老黄说主人避暑去了,去了哪里?”我问。 “瑞士。”她简单的答。 我点点头。 她喝了一口酒,“你的女朋友今夜很漂亮。” “是,她刻意打扮过。”我看看在那边的莉莉,“她喜欢打扮。” 客人已开始吃自助餮,根本不需要主人招呼。热闹的音乐,喧哗的人群,有人在池边跳探戈哈骚。 “这样漂亮而没有头脑的女孩子,最难服侍。”她说。 我有点想维护莉莉。“她也并不是真的没脑袋,她只是……” “你很爱她?”她忽然温柔的问。 “相处这么久……”我不知道怎么说:“我想是爱的。” “那很好。那好极了。”她说。 “她就是比较重视物质这一点不好。”我说:“她喜欢你的房子你的车子,好的东西她都不想错过。” “女人都如此。”她说:“重要的是,她有你。” 我的脸胀红了,我没想到她如此客套地恭维我。 莉莉迎上来,她兴奋的说:“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精彩的舞会,蜗牛好吃极了。” 女主人微笑一下,不知为什么,在她的笑容之后,我老像看到一张断墙败垣的图画,空洞得很。 后来莉莉一整个星期,都说有关那舞会的话。她不住的问:“白玉琴有没有打电话来?有没有?” 当然没有。 我想疏远莉莉,我自问没有条件满足她,反正是要痛苦的,迟不如早。因此晚上我独自到酒吧喝啤酒,不再自动的要求莉莉出来。 我比较喜欢在办公室附近的一间酒吧,通常下班之后,我便去坐一个小时。 我遇到白玉琴。 真没有想到她会到这种平民阶级的地方来,这地方连莉莉都会拒绝出现。 我上前向她打招呼,她看上去很疲倦,穿件松身T恤,一条白裤子。我认得这条裤子,售价八百多,莉莉曾经想我送一条。 我叫侍者买一个饮料给她,她例牌在喝拔兰地。 “女朋友呢?”她问。只有她的眼睛还像黑玉一般,面色更坏了。 “我没有约她。”我说:“我们……在疏远期间。” 她说:“我喜欢你,是因为你很自然。她呢?她喜欢你什么?” 我扬扬眉,“我自然?是不是人人都害怕千金小姐,而我待你如常人,买一个拔兰地给你?” 她笑,“或许是。” “你常来这里?”我问:“气氛很好。” “是。来享受人生。”她把酒喝尽。 “出去兜兜风吧。”我温和的说,她心中一定有不高兴的事,“我开了车子来。” “坐我的车好吗?”她问。 “我不介意,我没有自卑,”我笑,“我没有钱,这不是我的错,不过是社会的错。” 她也仰起头笑。她还是很年轻的,不会比莉莉更大,但是她却这么闷不开怀。我非常介怀她的不开朗,却不注意她有钱与否。 她有钱,那是她家的事。 我们到门口,她的“黑豹”已被交通警察关照过了,告票夹在水拨下。 她让我上车,把引擎发动,车子往郊外驶去。 她把车加速到一百公里,我不出声。她开车开得很好,并非一般泛泛的飞车手。她驶进浅水湾道。 “我喜欢这条路。”她说。 我在听。 “曲折离奇,你以为前头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在等你,其实不过是一个海滩。”停了一刻,她补一句:“像人生。” “你有钱,”我说:“再无聊还可以旅行到桂林去拍照印一本特集,好办。” “我不至于如此无聊,我有伦大圣玛丽学院的药剂文凭。” “为什么不工作?” 她把车子停在路边。 “我辞了职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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