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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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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张开眼睛,由看护扶起,喝一口水。 我四处张望。 看护笑说:“找常小姐?” 我点点头。 “来过了,有事又离开,说下午再来。” 我看向窗外,那么此刻是中午。 “常小姐对你很好。” 我挣扎一下,说:“我要见医生。” “王医生马上来。” 她喂我吃流质的食物,我一点胃口也没有。 王聪明进来,他披着白袍,脸容肃穆。 完了,我没有希望,电影上都看过,凡是医生以这种姿态出现,病人就知道发生什么事。 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孔。 他也看着我。 半晌,他自齿缝吐出两个字:“是它。” 我连忙闭上眼睛。 他们一直说我是一个大动作戏剧化的人,遇事声震屋瓦,大叫大跳,那么到今日,这场戏已到闭幕时分,我已可以改变作风。我后悔没好好写剧本,安排合理的情节,选择合理的角色。 我睁开眼睛。“我还有多久?” “三个月。” 真干脆。我脑中嗡的一声,如音叉震荡,然后慢慢静下来。 “要不要医治?”我问。 “要,有一分希望都要争取,我们刚得到一只新药,希望你接受治疗。” 我点点头。“一言为定。” 王聪明伸出手来,“陈先生,我很佩服你。” 我莫名其妙地与他握手,佩服我什么?三个月,九十日。太阳只为我升起九十次,有什么特别事要做,真得立刻动手。 他说:“陈先生,治疗过程,颇为痛苦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你不用住院,但每星期要来两次。” “好。” “数天后你可以回家。” 我在想另外一件事。 一直想写的长篇,真的要动笔了。光把时间用来主持讲座,担任评判,接受访问,反而没有努力的写。 我要开始构思,不管是龙是凤还是三毫子小说,总要设法先把它写出来。 国香来的时候,我同她说:“我要一大叠纸与一打笔。” 她讶异,“你要写东西?” “是,九十天,每日写三千字,我还可以写一本书,我相信可以做得到。” 国香说:“好,我站在你这边。” 她眼睛鼻子全红了。 “看看,”我安慰她,“你只要答应我,把它在‘天地’中连载……” “现在替我们写连载的是倪匡,你先给我三万字,我们开会决定。” “太好了。” 国香坐在我旁边,“小陈,”她怜惜的看着我,“其实很多人都很喜欢你,只是你脾气古怪,不易接近,又大情大性,过分散漫,譬如说司徒英,他说他批评你,并不是有意的,只是祸从口出,但你始终没原谅他。” 我也曾回骂司徒“含血喷人”,早已扯平,恩恩怨怨,还提来作甚。 我微笑,“我得省下吵嘴相骂的时间来写小说。” “好得很,”国香说:“有题材没有?” 我指指脑袋,“有一点点影子,要把这一点虚无飘渺的情节变为一篇小说,真的痛苦。” 国香给我鼓励,“又不是第一次,你也出过书。”她下意识看看壁钟。 “国香,你有事,就别眈在此地。” “你真的不想见任何人?” 我摇摇头,“我想休息。” 我躺在沙发上构思科幻小说。 一个主妇(相信到2070年也还有主妇这个身份)。她识闯时光隧道,遇到1985年的年轻男人,他们发生感情,但她开始怀念家人,终于离开了他…… 没有故事不能以三句话说完,从前我很热衷于将三句话变为十多万言的小说,但最近心野,不能好好集中构思,那三句话始终是停在半空的三句话。 我在国香送来的纸上涂写大纲,现在我非要把它写出来不可。 主妇……年二十八。年纪或许太大了。有读者问过我:“你的书,都是写给中年人看的吗?”吓得我臭。这样吧,主妇,年二十六…… “小陈 ” 我抬起头来,咦,稀客,是司徒英。他怎么来了,过去两年,他一直视我为第一号对头,我吃一块薯片给他知道了,他都会在专栏内影射我骂我。 “司徒,你这个大忙人,有事找我?” “来看你呀。” “请坐请坐。” “常国香叫我来的,”他爽快坦白的说:“小陈,我想同你道歉。” “道歉什么?” “我不住噜苏你。” “有吗?奇哉怪哉,怎么我不知道?我眼又朦,耳又聋,看不见听不到,我只知道咱们是好兄弟,喂,我这里有个难题,女主角多少岁数至适合?” 他怔怔的看着我,我知道他心中想什么。他在想,两个成年人怎么会弄得水火不容。 我笑说:“司徒,我可不需要同情分。” “谁同情你?我可怜我自己,以友为敌。” “你不还没回答我,女主角多少岁为妙?” “十九岁,惹火尤物。” “现在不流行这一类型的女人了。” “小陈,你简直问道于盲,我从来未曾写过小说。” “那你应该坐下来写。” “是的,我很惭愧,实不相瞒……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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