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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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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蛋糕在他面孔上旋两旋,方才松手,一时间奶油、糕屑落了一他,他毛发上都是蛋糕,失声大叫起来,在搓牌的伯母们纷纷赶出来看热闹,不知发生什么事。 没想到徐培南会跟着大笑起来,呵哈呵哈,声震屋瓦,笑得伯母们手足无措。 一时间冲动招致无限损失,小不忍则乱大谋,我明白过来。沙发与地毯都要叫专人来洗,徐伯母的表情惊恐得不能置信,我一生的清誉毁于一旦。 我根本不敢出来见人。 幸亏张元震回来了。 很突然,在周一晚上他忽然打电话过来。 “找蓝志鹃。” “元震?” “也只有你才认得我的声音。”他说得很苦涩。 “元震,怎么了?” “我后天飞机回来。” 我愕然,但一向没有追问的习惯。“要不要接飞机?” “不用,到家我会与你联络。” “到时再谈。”他放下电话。 我知道他有烦恼。 有一年未见了。 当我同林小姐说,我没有见过比元震更好的男子,是真的。 这么些年,我不再是小女孩子,意志力坚定,见识增广,但是看到张元震,仍然为之倾倒。 他天生有股书卷气,一件名贵的厚呢大大穿得略旧,更有味道。 看到我微微一笑,象是有什么千言万语,不知如何开口似的。 我说:“元震,欢迎回来。” 我与他轻轻拥抱。 这些年来,我们非常斯文含蓄,并无越礼之处,故此没有上演肉麻镜头。 “志鹃,你比任何时候都漂亮。” “谢谢你。” “对我突然回来,没有疑心?” “你总有你的理由,不必向我交待。” “我想找工作做。” “好得很。” 徐伯母见过张元震后,说她认了命。“是要比咱们培南登对得多。”她说。 同时母亲说:“总算有机会办喜事了。” 我心底却不是这么想,元震并不是回来向我求婚的,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。 在假期中,我帮他找到一层公寓,一切现成,不十分合意,但很过得去,他即时搬进去。 元震订了西报看聘人广告。 我们之间客气得过份,对白只涉及:“过去两年你做些什么?” “我?呵,我做了硕士论文。” “讲些什么?” “是一个较长的报告,解释如何用力将一粒钢珠通过钢球,造成一条光滑的隧道。” 我大大的诧异,“什么,这样的题材可以写一本书?当真匪夷所思,我以为必有主角,谈恋爱才能算一本书。” 他大笑。 “况且使钢珠通过钢球,再容易不过,尽汝所能,用力按便可。” “你这个人!象你这么说,没有什么是困难的了,如何写小说?尽汝所能,把字拼在一起,直至写成。如何做建筑师?尽汝所能,把图则变为楼宇,直至完成。” “我笑,根本是嘛。” 他可以趁势把我拉在怀中,与我接吻,但是他没有这么做。 他点着烟斗,吸将起来,那阵香料蜜糖味传入我鼻子非常舒服。 但是我很怅惘。 局外人看着,以为我们是一对好情侣,事实不是这样,我更加困惑,比张元震没回来之前还要尴尬。 小朱问:“房子也找到了?几时派帖子?” 我同他胡调:“帖子,对,你的帖子,怎么,决定做异国情鸾?” 谁知他面红红的说:“是的,我与红羽毛决定结婚。” 我简直不相信,张大嘴巴,姻缘要来的时候,挡也挡不住,三扒两扒便可成其好事,难为我与张元震长期抗战。 我忍不住问:“细节全都做通了?” 他点点头,“她同意申请我入美籍。” 呵,对,这是最重要的一环,美国护照。 “而我照顾她在香港的生活,她已报名去学普通话及粤语,志鹃,我想同她取个中文名字,你说,叫什么好?” 小朱喜气洋洋,百分之一百“我找到了”的表情,叫人又羡又妒。 “中文名字?”真没想到,风水轮流转,现在该洋人有中文名字了。“红羽毛不很好吗?” “不够文雅。” “啊。”我没有兴趣动这个脑筋。 “叫‘彤’好不好,那也是红的意思。”小朱与我商量。 “‘朱彤’,很好哇。”我附和,“真是大吉大利,红得不能再红。” 小朱兴奋的说:“就这么办。” 红羽毛真是属红色的:暖和、明艳、活泼、振奋,与她接近都会沾染到那份高兴。 我。 我算是什么颜色? 白,太恭维自己,没有纯到那个地步。 黑,道行又还没那么高深。 我姓蓝。蓝这个颜色,不温不和、不文不鲜,很容易接受,但难以突出。 我就是那样的一个人,我于是吁出一口气。 林小姐看见,嗤一声笑出来。 我朝她摊摊手。 她说,“新的一年,何以唉声叹气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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