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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


  豆苗还没说话,助手先生气,她说:“那你们来诊所干什么?还不回家剥杀兔子大快朵颐?”

  人客悻悻离去。

  助手低声说:“周医生,你且回家休息。”

  “我身上有异味,需要淋浴才真。”

  中午,把大部分人都打发走,豆苗坐下吃个青瓜三文治,吃不下咽,一边喝矿泉水一边说:“我要回去看母亲。”

  “你不累?”

  豆苗摇摇头:“肾上腺素紧急启动。”

  “年轻真好。”

  豆苗回家淋浴更衣,匆匆返转医院。

  母亲闭目养神,精神似乎不错。

  阿姨一边剥橘子一边说:“不幸中万幸,医生说一星期内或可出院,姐,我们乘邮轮环游世界,我什么都看开了。”

  “船舱至多几百尺,多挤。”

  “我们到甲板坐着看日出日落,要不,到迪斯尼乐园?”

  “豆苗,你为何不出声?”

  “她一向不喜多话。”

  豆苗问:“李医生来过没有?”

  “一早来过,此刻他为另一病人做手术,他每天工作十多小时,有时当更,两夜一日等闲事。”

  “铁打一样,怎么吃得消,我不舍得子女那样吃苦。”

  看护进来说:“咦,病人需要休息,你们先回去吧。”

  那天晚上,豆苗半夜惊醒:“妈妈。”

  妈妈的手就在她脸边,她像是有话要说。

  豆苗又叫:“妈妈。”

  这时,电话铃骤然响起,豆苗几经努力,才挣扎起床取过听筒,那边正是李医生声音:“周小姐,令堂——”

  豆苗很镇定:“我立刻来。”

  “一小块淤血游入脑部,我们立时抢救,于凌晨四时二分失救。”

  豆苗明知这件事会得发生,此刻心中仍似掏空一般,她似成为一个空壳人,五脏六腑像是被扯出,活着也像僵尸,她跌跌撞撞赶到医院。

  李医生一见她便扶住她手踭。

  阿姨的反应良好,她沉默肃穆,维持应有尊严,轻轻说:“她很平安,没有痛苦,我们还在说,第一站,是往里斯本,然后,绕道地中海……我一直在她身边。”

  豆苗不出声。

  周子驹抬起头:“豆苗,你是一直知道的吧,你不说,是怕我伤心两次。”

  豆苗呆呆站一边。

  “李医生,你也知道,所以你特别镇定细心,”周子驹沮丧,“可就我一个人一心以为子允会得痊愈,姐妹俩还有二三十年好时光,我真笨。”

  她双手掩脸,眼泪汩汩落下。

  “从此我落单了。”

  “阿姨,你还有我。”

  “啊是,豆苗,我还有你。”

  她终于忍不住,号啕痛哭起来。

  自从一眼看到那套粉红色运动服,豆苗惊怖莫名,就已经知道结局:母亲没有活到耋耄。

  周子允的财产,公平分成两部分,一半给妹妹,一半给女儿。

  豆苗心中清晰明白,她们三人,并无血缘关系,但是这些,对相亲相爱的她们完全不重要。

  豆苗搬到阿姨家中暂住,子驹的公寓里用古董水晶灯与米色丝绒家具,像童话世界,床上是雪白网眼麻纱,与豆苗家朴素截然相反。

  连接好几个星期,她俩也不多话,一同坐书房看旧文艺电影:金石盟、乱世佳人、彗星美人……总是红颜薄命。

  豆苗说:“小朋友不明白为什么人们爱的是一些人,与之结婚生子又是另外一些人。”

  “呵,爱一个人,不见得就可以与他厮守一生,人家不爱我们呢,怎么办,不得不黯然离去,假如每一对都你爱他,他爱你,团圆结局,美其一生,世上焉得那许多不愉快事件,世上何来独身人,寡妇与鳏夫。”

  豆苗轻声说:“所以专家说:如果你不能与你爱的人在一起,至少与爱你的人在一起。”

  子驹忽然流泪,她呜咽说:“不如我们也随子允而去。”

  豆苗想:这个时候,有一个可靠的男人出现就好了。

  她闭上眼睛,握着阿姨双手,忽然得到感应,豆苗微笑。

  她知道该怎么做。

  豆苗约唐叔出来喝咖啡。

  她熟不拘礼,一开口就说:“好久不见,再也不来看我们。”

  唐叔怪不好意思:“我听说你母亲过去的事,我觉得要让子驹静一静。”

  “没有其他原因?”

  他有点羞惭:“我不该开口要求与她合股投资,她一听,即时疏远我。”

  “是什么样的生意?”

  “子驹叫我不必开口,无论是何种投资,她均无兴趣。”

  “说我听听,或者我有兴趣。”

  “豆苗,你?”

  “是,我,”豆苗微笑,“我已过廿一岁,我是成年人。”

  “好,豆苗,我简约地说几句,你有意思,我可以给你看计划书。”

  原来他打算开设补习社,他家族有四名学位教师,大家志同道合,觉得一般小中学生缺乏普通常识,他们不打算补习课文,争取分数,却有意教导常识,启发学生智力。

  “但是,关键在这里:我们没有课本,也没有讲义,常识题目依照现有教科书衍生,举个例,学校教天文,我们就找太空探险记录辅助,并且请学生撰写宇航人员日志,教到历史美国独立,便顺便研究什么谓之革命,并且举例详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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